《芝麻年糕》by热水澡讲述了对涂之沅而言,姜燎是多重身份的存在 —— 既是学长、朋友与军师,也是他疲惫时的休憩港湾,却也是他心理咨询中频繁提及的不良情绪诱因。而在姜燎心里,涂之沅是学弟、债主与麻烦,是曾险些一起收养小狗的伙伴,更是他即便违背惨痛誓言,也执意要见的人。被爱、爱人或是选择不爱,于他们而言,或许都是别样的幸福。
《芝麻年糕》精选:
到家后的第二天涂之沅一如他在与姜燎通的电话中说的那样,在家躺了半天,下午去市中心的商超买了美妤姐需要的零食,直接在柜台邮寄到了美妤姐给他的地址。做完这唯一的任务涂之沅在商场吃了晚饭,今天他没让司机接送,独自乘地铁回家。
上车时正值晚高峰,涂之沅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在移动的交通工具上涂之沅几乎不会看电子设备,因为他的头会晕,也很容易产生呕吐感。
丁佳敏曾经很担心是否涂之沅大脑中掌管运动与平衡的功能区存在问题,因为他不仅容易晕车,小时候走路经常无故跌倒,哪怕是平坦的柏油路也能把手臂膝盖都磕破。医生诊断涂之沅存在轻微的感统失调,但不算严重,症状会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减轻,丁佳敏这才安心。
进家门时丁佳敏与涂永权刚吃完饭,正要去厨房做些清洁工作。见到站在门口的涂之沅,丁佳敏很快走过来:“圆圆?事情办完了吗?在商场吃了什么,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其他什么?”
涂之沅说“都不用”,接过母亲递来的柠檬水喝了半杯就上楼了。他换了套纯白色睡衣,躺到床上发呆。
和姜燎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在涂之沅家的小区门口见面。回家后的另一处不便是涂之沅做什么都需要和丁佳敏报备,只要出门就要向她说明时间地点人物。但好在丁佳敏只需要知道一个准确答案,在涂之沅真的发生意外前不会动用其他手段查证,这又让涂之沅稍稍轻松。
休息片刻后他去厨房找正在清洁流理台面的妈妈:“妈妈,我明天想要出门一趟,我和同学约好了回高中。”
“回高中啊,育英这个时候还没放假吧?你们是想要去看老师吗?”丁佳敏停了手上的活,看了眼涂之沅:“和谁去啊?我记得除了彭敬谦,你在育英没有要好的同学吧?结果你还打算不和人家来往了,小孩子嘛闹矛盾很正常的,很久不联络那现在慢慢联络就好了呀,没必要搞得这么僵。”
涂之沅确实没有非常要好的高中同学,更多都是泛泛之交,高中毕业后就不再联络。丁佳敏对涂之沅的社交情况基本称得上了如指掌,每年去开家长会都会很积极地拉着涂之沅座位四周的同学家长聊上半天。不过涂之沅在来之前就想好了借口,他有个初中同学和他高中同班,丁佳敏也认识,和相对比较熟悉的同学一起去会让涂之沅的理由显得可信许多。
“是陈鹏邀请我,他和我们班其他几个同学商量着要去看老师,但是有些同学还没回来。他之前知道我最近放假回家,就找到我问我要不要去。”涂之沅的右手微微背到身后,抠了抠睡衣的衣摆:“可以吗妈妈?”
丁佳敏沉吟片刻,说了“可以”。她弓着腰继续擦微微脏的台面,让涂之沅上楼时顺便将水果盘带上去,给书房里的涂永权吃,涂之沅那份等会儿丁佳敏亲自去送。
涂之沅点点头,很迅速地抓起透明果盘离开了。
他敲敲书房门,父亲扬声说“进来”。涂之沅捧着盘子放到书桌上,涂永权的目光离开电脑,投向涂之沅,平光眼镜上映出屏幕上的幽微光线:“圆圆回来了?”
“嗯,刚到家不久。”涂之沅说。
刚打算离开,父亲喊他留下,涂之沅便坐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从茶几上随便拿了本杂志翻看打发时间。
他很久没来父亲的书房,大概从高中课业渐渐繁忙开始,他就不太有时间在家中各处游荡。父亲的书房又很靠近姐姐的卧室,每次涂之沅路过姐姐的卧房门口都会略感心惊,有些害怕,一般会刻意避免到这侧来。
特别是在和丁佳敏大吵两三次后,涂之沅更不想要踏入这片绝对禁区。
没多久涂永权忙完工作,从桌前站起走到涂之沅身旁坐下。他端着保温杯喝了几口,眼神移到涂之沅脸上:“什么时候回学校?”
“大概一个月之后,可能会提前。”涂之沅说,手很乖地放平在膝盖上。
涂永权点点头,问他在外面钱够不够花,不够的话他再转些给他。和父亲说话时涂之沅会自在一些,回答问题也不用格外小心翼翼,仔细斟酌每个答案。他笑着说:“爸爸,你哪里来的钱给我,你背着妈妈藏私房钱?”
涂永权也笑,他的眼睛和涂之沅很像,都是上眼睑形状饱满微弯的笑眼,哪怕面无表情压平嘴角也很难显得严肃。“我怎么说都是个公司领导,给你发点零花钱肯定是有的,不过你要是想买车买房,我肯定没那么多,得找你妈妈要。她知道我有些应急的钱,不算藏私房钱。”
平常涂之沅在学校时父亲不常给他打电话或发消息,一般是丁佳敏视频时顺便说上几句。涂永权对涂之沅的掌控欲不强,远远逊于丁佳敏,对涂之沅不算过分的、偶尔稍显天马行空的要求总很支持,有时也会帮涂之沅瞒住丁佳敏搞些小动作。高考出录取结果时丁佳敏暴跳如雷,差点逼涂之沅退学复读,也是涂永权最后拍板,说服丁佳敏同意涂之沅去滨城上大学。
涂永权说他的工作都完成了,问涂之沅想不想陪他待一会儿,看看书或下下棋。涂之沅的象棋和跳棋都是涂永权教的,有段时间没下过。他兴致勃勃摆上棋盘与涂永权对弈,结果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期间丁佳敏上楼找涂之沅送水果零食,也留在书房观战,时不时给涂之沅出主意,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样其乐融融、家庭和睦的夜晚,曾是涂之沅最珍贵的财富。小时候写命题作文,最无聊的“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家”涂之沅都能写很多字,每句话都真情实感,那时他是真的认为他们一家很幸福,他很幸运,有包容宽厚的父母。可随着年龄增长,发生的事情愈多,涂之沅对他家关系的认知始终在发生变化。现在的他面对父母时感受总很复杂。
他既想像少不更事时那样无知无觉,继续当玻璃罩中的傻子;又渴望父母能在令他痛苦的爱中尖锐处做出少许改变,想要来自他们的平等、沟通和理解。
待到快十点,涂之沅有些累了,和父母说了声就去浴室洗澡。昨天姜燎将手表送给他后他一直戴着,睡觉时忘记摘掉,起床后手腕上留下了很深的圆盘印记,微微凹陷下去,边缘的皮肤呈现淡淡的红色。他摸了摸那处被塑造成特殊形状的软肉,最终还是没有把手表拿掉。
到了洗澡时,因为不知道这块表是否防水,涂之沅不想损坏,便站在浴室外尝试解开表带,将手表放到他在家中找到的一个空闲表盒中。
但他尝试数次,都没能按动表带上的按钮。明明姜燎将它扣上时动作迅速,格外轻松。涂之沅举起手左右看看,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状况。他发现在表带靠近搭扣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类似芯片的装置,与周围的链式设计不同,这个小小的装置非常平坦,触摸起来也很光滑。
涂之沅没见过这种特殊设计,加之姜燎给他调试的表带长度正好,令涂之沅就连在手腕上来回移动手表都很费力,因此他只能带着表洗澡,一边在心中抱怨姜燎给他增加不必要的任务,一边时不时盯住手表上的指针,靠观察它是否走动来判断手表当前的状况。
洗过澡涂之沅裹上浴巾出来看手机,姜燎像是与他有心灵感应般,在他点亮屏幕的同时给他传来消息。他又和涂之沅确认了一次时间地点,末了像是很担忧地叮嘱涂之沅千万不要迟到。
涂之沅认为这是姜燎对他的污蔑与误解。事实上从他与姜燎认识以来,他只迟到过两次,而且每次都不是他的主观意愿造成的。
为了避免被姜燎继续造谣,他严正说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不会迟到,一定不会的。”
姜燎也学着他发了个小兔子跳舞的表情,夸他“圆圆很棒”。
涂之沅不想总被姜燎像小孩一般哄,明明在姜燎不知道的时间里,涂之沅已经成长、成熟很多,是有自理能力、能够独立做事的成年人,已经学会分辨善意与恶意,也学会求助而不只是一味奉献。
不过他握着手机坐在床边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对姜燎说出自己的意见。明天过后,无论涂之沅在姜燎心中是何种形象,都再与他无关。他会努力适应没有姜燎的生活,就像姜燎没出现的那几年一样。
起床后涂之沅在衣柜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了很简单的一套衣服,纯色上衣配浅色牛仔裤。平时在学校涂之沅几乎不会花心思在搭配和造型上,一是因为他的体型不够高挑,微微有些肉,穿再精致都很难显得帅气,;一是因为他对外貌不太在乎,有打扮的时间不如多睡几分钟,或者多看几页书。今天稍稍用心了些也是因为要见姜燎。
丁佳敏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有涂之沅爱吃的米肠和生煎。他心里有事,体现在动作上就是进食很快,稍显反常的举动自然逃不开被父母关注,就连涂永权都很担心地看着他:“圆圆,你昨晚没吃饱怎么不说?”
“好久没吃家里的饭了,很好吃。”涂之沅随便找了个借口,稍微放慢了咀嚼的频率,让自己的面色尽量与平常无异。
丁佳敏问他:“几点出门?要不要司机送你到育英?”
“不用,王鹏家不是在附近吗,我们约好了一起过去,我坐他家的车就好了。”涂之沅擦擦嘴,朝父母挤出个微笑:“我上楼拿点东西就走,爸爸,妈妈,你们慢慢吃。”
涂之沅将本来打算装姜燎送的手表的空表盒放进一个天蓝色礼品袋中,去浴室漱了口就准备下楼。刚走到楼梯附近,他犹豫少时,突然折返回到卧室,在书桌最下方的柜子里找出一个黑色丝绒材质的饰品盒,也装进礼品袋中。
丁佳敏在收拾涂之沅的房间时曾经翻出过这个盒子,拍照问涂之沅这是什么,要送给谁。涂之沅撒谎说这是大学同学送的礼物,假期拿回家后忘记带回学校,丁佳敏才罢休。
这个在抽屉里躺了很久的礼物,是时候去到原定的主人身边了。
到了小区门口,涂之沅没找太久就发现姜燎正站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轿车旁边。他的体态有种刻意矫正过的挺拔,穿衣风格和他在学校时很相似,都是较为休闲的款式。姜燎没看手机,视线一直落在远处,见到涂之沅后他的眼神立即聚焦,举起手挥了挥。
涂之沅很快跑过去,停在姜燎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对视片刻,最终姜燎咳嗽一声,盯住涂之沅的脸笑着说话:“今天没迟到啊,圆圆,好棒。”
涂之沅很想生气,可是忍住了。他的脾气比高中时好了更多,很大度地决定不再和姜燎计较。他探身看看姜燎攲倚着的没见过的车,语气惊讶地发问:“你在阳城也买了车吗?”
“租的。”姜燎说,“是我喊你陪我乱逛,肯定要让你舒服一点。”
姜燎很想把涂之沅跑得飞扬的头发压下去,刚刚短短的几步路那几根发丝很顽皮地翘起来,随着涂之沅的动作蓬松地上下舞动,让涂之沅很像见到熟人后情绪高昂飞奔而来的小狗,很可爱。
他绕到副驾一侧,伸手拉开车门,很绅士地弯腰,请涂之沅进入:“圆圆,上车吧。”
姜燎的心情很好,表情几乎是和涂之沅的数次见面以来最愉快的一次。或许是回到家乡令他产生了倦鸟归林的感慨,在熟悉的环境中,人总是要放松许多的。涂之沅这样想着,坐上位置,感觉到屁股下面和腰后都是不同于真皮座椅本身的柔软质地,但并不因温和的触感而引发难以忍受的闷热。
“靠垫和坐垫都是我新买的,昨天刚洗过。”姜燎说,“我记得你说你在很闷的车厢里会头晕,在味道没散尽的新车里也会不舒服,你的座位前面那个箱子里有鼻吸,难受了就闻一闻。”
涂之沅循着姜燎的指挥找到那个防晕车的鼻吸,没有拧开使用,而是紧紧握在手里。他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告诉姜燎他会有这些不良反应的。高中时话很多的涂之沅究竟和姜燎说过多少有的没的,他都数不清了,只有在被姜燎提起时才能迟钝地记起,他们是分享过一些仅彼此可知的细节的。
姜燎发动汽车,涂之沅靠在软乎乎的坐垫和靠背上,低头看手腕上的玫瑰金色手表。他学着姜燎的动作点了点表盘,坚硬的玻璃被离开家后一路上的骄阳照射,变得温热,几乎与体温近似。姜燎注意到他的动作,看了他一眼问道:“喜欢吗?”
涂之沅迟疑一下,才慢慢点头。姜燎的心意很珍贵,涂之沅不想损伤。他没必要靠装作讨厌姜燎的礼物来让姜燎委屈或受伤。“喜欢的,颜色很好看,就是…”
“嗯?哪里不好?”姜燎配合他的停顿,适时抛出了疑惑的问句。
“你这表怎么摘不下来呀,昨天我洗澡的时候想把它拿掉,但是表带上的搭扣解不开,我又没办法把它硬拽下来。”涂之沅说着,圈起虎口按在表带上比了比;“你扣的太紧了。”
前方路口的红灯还有三十秒才结束,姜燎转头盯着涂之沅,笑了下才开口:“这块表防水防撞,是我特别定制的,无论你是洗澡还是游泳,都不需要摘下来。”
“可是很难受,我很久没戴手表了,不太习惯。”涂之沅按着搭扣又试探一下,还是拿不掉手表。姜燎㛑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说“一会儿给你重新调一下”,并未告诉涂之沅如何摘下它。
绿灯亮起,车辆缓缓前移,这个时间马路很空旷,没有拥堵的路况。大约二十分钟后,姜燎拐进一条辅路,又绕了几个弯,最终停车在两栋居民楼正中的空地上。
涂之沅透过车窗向外看了看,马上就认出这是哪里。“怎么来你家了?”
“我家本来离学校也不远,反正是要在附近逛逛,不如从这里开始。”姜燎解开安全带下车,拉开涂之沅身侧的车门。“你的记性还蛮不错的,圆圆,我以为你都忘了这里了。”
涂之沅下车,将礼品袋留在车上。他当然会记得这里,他从出生以来,大概只见过两三次这种类型的老式筒子楼。外墙被漆成沉郁的黄灰色,每年都要做一次过冬的外墙保暖更新,偶尔路过会看到棕红色的脚手架绕着楼体,有建筑工人在其上走动。
在找不到姜燎的时候,涂之沅曾到这里来过几次。但因为他的敲门始终得不到回应,涂之沅就不喜欢到这个区域来了。对于带给他不好记忆的场所,涂之沅总会逃离得很快,就像他家里姐姐的房间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