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片刻》小说简介:何别与祝小亭在感情里各自有着缺失,何别错过了爱的时间,心中满是遗憾,而祝小亭则少了些担当,没能在该用力去爱的时候坚定付出。两人在这样有着遗憾与不足的状态下,曾经的感情似乎渐行渐远,只是不知往后是否还能有转机,能否弥补那些缺失,再续缘分。
《暧昧片刻》精选:
拂面的海风把时间吹得倒退又倒退。
何别忽然回想起来,他是在六岁那年认识的祝小亭。
六岁,记忆都有点模糊的年纪。
小月湾在那一年也还有着小渔村的影子,女人裹着头巾遮挡住脸,踩在西岸有石子和杂草的滩地上怀里捧着大大的红盆,盆底滴答答掉水,里边是蹦跳的小鱼。男人依然驾船出海,女人依然在清晨天亮送别,在黄昏时迎接。
路不是什么好路,有灰尘,有沙,有杂草。
何别低着头看自己的脚,一路走来蹭了灰的鞋子又沾上了褐色的粗沙,旁边跟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大人,有一搭没一搭亲热地问他话,在太阳照过来时抬手给他挡下脸上的滚烫。
祝正海的手掌揽在他小小的肩头:“以后在这里长住,有什么事儿跟叔和婶儿说,不用害怕。”
何别跟着祝正海的脚步在泥墙与泥墙的间隙小路中穿梭,泥墙只比祝正海高了一个头,矮矮的,何别向上望,却觉得很高。
“谢谢叔。”何别很有礼貌地抬起头对祝正海笑,弯起来的弧度是一个很听话的弧度。
“明天叔带你去办入学手续,”祝正海说起这个还有点内疚,摸了摸斑白发丝,撩开身旁不知哪户人家长出墙头的绿枝,带着何别走到家门口,“小月湾儿不比城里,也不知道你住不住得惯,是叔没什么本事。”
祝正海叹了长长一口气,似是叹命运凉薄。他那双灰黑的眼睛有点浑浊,眼尾的纹路很深,皱起时爬上来的纹路更多。
何别忙拽了拽他的手臂,摇头说:“已经很好了,谢谢您。”
他父亲一年前因为遗传性肝癌去世,母亲为了给他父亲筹钱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不少钱。父亲离世后没过多久,母亲跟了一个男人搭伙过日子。
何别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
原本这个家庭一直是父亲做主力,父亲倒下之后,本就病弱的母亲堪堪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日子好转了一点点,她就先一步卸了气倒下。
何别患病的母亲麻烦那个再婚没多久的男人照料已经是仁至义尽,亡夫的孩子则是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
于是迫不得已,何别的母亲在短暂清醒时强撑起一口气联系到了祝正海,这是她信得过的唯一一个能帮忙的人。
何别跟着祝正海走了。
从也不算是大城市的县城来到了远远的这个小渔村,他没来过海边,也没见过这个带走自己的人,他拘谨,有点害怕,可他没敢回头看一眼妈妈,他不得不咬着打颤的牙走。
何别不太敢去牵祝正海的手,因为那不是爸爸。他必须在外人面前维持自己大方有礼的模样,不给母亲丢脸,即使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小亭!快点出来!”
祝正海对着房子虚掩的红门提起嗓子嚷,何别看着掉了墙皮的青灰墙角,那里嵌着的灰红色的门往里吱噶拉开,漆黑的小缝隙变成大缝隙,漏了光进去,变成一溜儿灰色,隐隐能看到里边的布置。
也能看到一个人影。
何别的眼睛定在那扇门开出的缝隙里,他心里数着比他矮一点的那个人影的沉默。
一,二,三,四,五。
祝小亭走出来了,不怯,眼珠子一偏,定在何别身上不动了,嘴里对祝正海唤着:“爸爸。”
祝小亭的视线和何别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个人都看着对方,用余光瞄着对方和自己不一样的地方,一眨不眨的眼睛快要看酸。
“他是谁?”祝小亭总算是移开眼睛,抬起头,看站在何别身边的祝正海。
何别看着祝小亭的脸,那是一张白净的脸,和他来的地方的那些同伴没什么两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头发是深黑色,软软的发梢有点发黄,身上穿的衣服只是旧了些,并不脏,胸口挂着一个小小的塑料金鱼挂坠。
何别闭了闭眼睛,努力放松了些。
“他叫何别,”祝正海粗糙的手掌在何别的背上托了一把,把局促的他往家里带进来,“以后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你可以叫他哥哥。”
“哦。”
祝小亭的眼睛飞快又从自己爸爸身上移开了。
他一直盯着这个不说话的男孩,看了好一会儿见他绷着脸又绷着身子,僵硬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先一步问他说:“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六岁的年纪,认得到的字并不太多。祝小亭觉得这个男孩的名字听着有点怪,他想象不到他的名字怎么写。
何别想介绍自己的名字,又觉得距离有点远,于是向他迈开一步想走过去一点。
背后搭着的宽阔手掌离开了,温度一点点凉下来,仿佛是父亲的温度再一次离开、消散。
何别心里忽然很胀,很胀,眼球也很胀,很胀,水在自己身体里涨起来,快要决堤。
他慢慢把滚烫的眼泪逼回眼睛不知道哪个地方里,抬脚走到祝小亭的身边,看着他抬起来望着自己的眼睛。
“你好,我叫何别。何是为何的何,别是别离的别。”
何别摊开祝小亭的手掌心,在他浅浅的掌纹里坑坑洼洼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好,我叫祝小亭。”
祝小亭知道“你好”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客气称谓,课文里这个词会出现在不熟的人第一次打招呼中。他见何别这么正式地跟他打招呼,就用了同样的话语,虽然这话落在孩童的嘴里有一种假扮成熟的幼稚感。
“是哪个ting?”
何别看着祝小亭,问出祝小亭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的问题。
“是亭子的亭。”祝小亭眨眨眼睛,他看了旁边的祝正海一眼,想起了什么,忽然问何别,“你听过《送别》吗?”
“我不太记得歌的名字。”
何别有点为难。
祝小亭嘴一撅,扯了扯祝正海的手:“爸爸,你唱一遍给他听。”
祝正海心思飘进了屋子里,视线如放长的鱼线,鱼线在海里荡来荡去找鱼,他的视线在屋子里荡来荡去找自己妻子的身影。
祝小亭见他敷衍,就自己哼给何别听。
“我听过的。”
虽然祝小亭哼得调子歪到三杆子打不着的地方去,何别也依稀凭借一两个准音找到了自己记忆里这首歌的踪迹。
可能是因为和父亲有关,他记得格外清晰。
这首歌,何别的父亲也很喜欢唱。父亲生病后,母亲有时候哄他睡觉,偶尔会拍着他的背哼一哼这首歌的调。
祝小亭眼睛一亮:“你是我身边第一个听过这首歌的。”
“介意我重新介绍一遍吗?”祝小亭又说。
何别看着祝小亭的眼睛。那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有点圆,眼尾微微上扬,里边的光很亮,像海浪上的月亮。
“不介意。”何别说。
“你好,我叫祝小亭。”祝小亭眼睛弯起来,圆圆的月亮变成了月牙,弯弯的,闪烁碎光,“长亭外,古道边的亭。”
小孩子稚气未脱,却渴求那份正式。
何别点了点头,手指蜷起来,在裤缝边一笔一画写出了祝小亭的名字。
祝福的祝。
小巧的小。
亭子的亭。
何别眼前忽然闪过祝小亭的眼睛,那双有点惊讶的、欣喜的、清亮的眼睛。
他把刚刚写出的亭子的亭擦去,默念着重新写下了一个字。
长亭外古道边的亭。
“我记住了。”何别点头。
六岁,字认不齐的年纪,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家庭,开启新的未知生活,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只有叔叔、婶婶、和一个弟弟。
在一切都陌生的地方,何别第一个认到的是祝小亭的名字。
第一个背到的是祝小亭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