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霁》正在连载中。在精人与人类协定共存的世界里,皮偶师谢执渊因卫生通报与纪检部部长黎烟侨结为死敌。发现高冷富少黎烟侨 “恐同” 后,他以每日犯贱求扇巴掌为乐,却意外被卷入精人凶杀案,被迫与死对头一同深陷阴谋漩涡。当黎烟侨吃醋搅黄约会,谢执渊幡然醒悟心意,从 “死磕仇人” 变身 “宠攻专业户”,甘愿惯着对方的臭脾气。这场从互怼开始的纠缠,终究在阴谋与暧昧中,让两个灵魂在精人与皮偶的伪装之下,撞出了无法逆转的心动轨迹。
《梅雨霁》精选:
小女孩家里比较简陋,院子也略有杂乱,满地的落叶灰尘并没有人清扫,院角堆了厚厚的土。
谢执渊将皮偶抱下来,问那小孩:“放哪里?”
小女孩指指屋子,开口询问:“哥哥可以帮我个忙吗?”
“啥忙?太累的忙哥哥可是要斟酌收费的。”
小女孩推开房间门,一股难闻的药味扑面而来,屋子里森森冷气激得谢执渊打了个哆嗦。
“帮我爸爸穿一下皮偶。”
“你爸爸?”
“嗯。”小女孩没什么表情,走进昏暗房间里的背影越来越瘦,脊背单薄到能清晰看到衣服上印出的肩胛骨。
谢执渊随着她来到内屋,这里药味更重,混合着一股肉腐烂的奇怪气味,瘦削的精人如同被丢弃的破烂娃娃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上皮偶破破烂烂,一块块乱七八糟挂在身上,露出里面瓷白的身体,然而这身体也大块大块溃烂,不再洁白无瑕。
“我只有爸爸了,可是爸爸生病了,医生说,或许他撑不过今天了。”小女孩说出的话是和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好像躯壳里装着一个饱经风霜到麻木的成年人。
谢执渊抱着皮偶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心底升腾了几分抽自己嘴巴子的冲动,难怪这具皮偶要加急制作,难怪要定制一具便宜的皮偶呢。
人家父女俩相依为命,为了治病把所有积蓄花光,穷困潦倒人财两空,他居然还说人家抠门,居然还让小女孩推车,让她推就算了,居然……居然还丧心病狂地让她跑起来推!
他干笑两声试图掩饰尴尬:“哈哈……穿皮偶这么简单的忙,不用额外收费的哈……”
床上的精人听到两人的交谈声,努力睁开眼睛看看两人,抬起绵软的胳膊:“小曼啊……”
小女孩抓住他的手。
精人剧烈咳嗽两声,嗓子风箱般呼呼啦啦进出空气,看到抱着皮偶的谢执渊,浑浊的眼睛滚出一颗眼泪:“小曼,不是让你把钱留着吗,为什么不听话啊……”
小曼沉默半晌,说出的话气息有些不稳:“可是爸爸想成为人类。”
泪珠砸在床单上,一片湿痕。
精人抬手擦去小曼脸上的泪痕,苦涩笑笑:“爸爸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不要太懂事吗?懂事的孩子没糖吃,你应该自私一点儿……多为自己想想……”
小曼紧咬了下嘴唇,只是固执倔强重复:“因为爸爸说想成为人类,我想让爸爸开心。”
一旁谢执渊不止想抽自己了,他简直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再立个碑刻上“丧尽天良,畜牲不如”八个大字。
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终止对自己的讨伐,干巴巴挤出一句:“我们……先穿皮偶吧。”
小曼强颜欢笑挤出笑容,轻轻抱了一下爸爸,乖乖退出房门。
虽说是粗劣做的,谢执渊还是下了功夫的,这具皮偶在五米开外看,还是辨识不出真假的。
他将精人身上早就破烂的皮偶脱了下来,皮偶一般穿五年就会开裂,这具皮偶破成这样,应该是穿了六七年了。
一具皮偶在头顶到腰背的位置会开一条缝,供精人穿进去。
谢执渊像摆弄一件易碎品那样,在他身上均匀涂抹粘合剂,托着他的腿,将皮偶套到他身上,接着抚平所有小褶皱,连指缝这种地方都要认真刮平,边涂粘合剂边穿皮偶,使得皮偶完美和身体贴合在一起。
遇到精人身体溃烂的地方,谢执渊小心翼翼到气都不敢喘,生怕弄疼他,而精人显然早已对疼痛麻木,即便流脓的伤口渗出透明发黄的液体,也没有丝毫反应。
先把四肢穿完,就能把头也穿上皮偶了。
精人的脸五官比人类扁平些,所以皮偶师会在皮偶的脸上下很多功夫,加垫些皮水,增强五官的效果形状,还要根据眼睛鼻孔耳孔嘴巴的大小开出合适的洞。
穿皮偶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任何一丁点细节把控不好就会把效果大打折扣,等谢执渊给他套上皮偶,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
谢执渊把精人翻了过来,最后将粘合剂薄薄涂抹在精人脊骨上到头颅的位置,之后一手扯着皮偶,一手顺势抚着皮偶往脊骨推,将整个皮偶铺在身上粘好。
待头上的缝隙也粘好后,一具皮偶就穿好了。
谢执渊轻轻托着他的头,把他翻过来,整理着他的发丝。
只是小女孩当时给的照片与尺寸是精人曾经身体好的时候的,现在生病消瘦下去,皮偶略显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倒有点像人类年老时的细微皱纹。
可是精人并不在乎有没有松垮,他只是在谢执渊给他穿好皮偶后,冲他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释怀的笑:“谢谢。”
谢执渊:“不用谢,让客人满意的售后服务是我应该做的。”
精人和两个小时前的模样大相径庭,皮偶自我欺骗般将他的所有伤口不堪重重遮掩,好像他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普通人,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笑着迎接阳光,迎接生活。
迎接剩下的两万个明天。
谢执渊退出房间,冲守在外面的小曼点了点头,走到院子里,将空间留给父女两人。
或许他过几天就站起来了,会重新牵住小曼的手,揉揉小曼的头,送她上学,给她做饭,陪她长大。
过着寻常父女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又一天。
谢执渊这样想着,蹲在院子里修三轮车掉的链子,链子上的铁锈和黑灰粘了满手,链子修好后,他坐上车试了试。
“咔哒——”链子又掉了。
谢执渊一声没吭重新修。
“用这个吧。”瘦白的小手递来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装着的是润滑油。
谢执渊接过润滑油抹在链子上。
小曼蹲在他身边看他修链子,情绪很淡很淡:“爸爸走了。”
谢执渊的动作微不可察滞了一下,他没说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充当一个陌生的聆听者。
小曼垂下的长睫,覆盖住了眼底的碎光:“爸爸最后说,如果有下辈子,他想投胎成一个人类,东躲西藏、小心翼翼的生活太累了。”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富人,还有穷人,精人也是这样。
那些没有钱买得起皮偶的精人,比下水道的老鼠还见不得光,一旦被人类发现他们的存在,一旦以瓷白的身体出现在大众视野,留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恐慌与追逃。
赵于封曾经告诉过谢执渊,精人暴露在人类面前,就是死罪。
有人类上层的组织专门猎杀不穿皮偶的精人。
人类无法接受和自己类似的物种的存在,无法接受他们和自己有着平等的权利与地位,人类是掠夺者,是地球的霸主,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一手遮天操控世界。
人类给予其他物种的怜悯或是保护,从来都是存在于人类能掌控他们的基础上。
一旦有什么东西超出管控范围,人类就会迅速采取强制措施加以限制。
限制时,不免会产生暴力、杀戮、血腥。
不过没关系,只要人类达到自身目的就够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么专横的处事方式,才能让这个种族绵延发展至今,只有压迫剥削其他物种的生存空间,人类才能给予自身更好的生存条件。
对于身为人类的谢执渊而言,这很正常,如果人类不那么做,那么现今东躲西藏的物种就会是他们了,世界上不会有地位完全平等的物种,更不会有完全能和谐相处的物种。
人类连不同肤色或者不同族群的人类都没办法完全包容,还能包容穿着皮囊类似于人的另一个物种吗?
即使包容,也会像人类包容猴子或是猩猩那样的其他灵长类物种的包容。
精人想要自由,必须伪装起来。
这很正常,这的确正常。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野兽法则可以贯穿整个生物进化史。
只是对于小曼说的话,他还是心底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他问:“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小曼托着腮,出神看着谢执渊手上的动作:“我很喜欢我自己,不管我是什么样子,哪怕是一只小猫小狗,只要是我,我都喜欢,我只想做好自己。”
只要是她,她就不会在意自己是精人还是人类。
“可是……”小曼浅淡笑笑,“我们好像不被允许做我们自己了。或许这个错误从我们的祖先剥下第一张人类的皮时就犯下了,在那时我们就已经不被允许做我们自己了。皮偶不只是皮偶,还是伪装,是面具,是自欺欺人的工具。我们注定不能生活在阳光下。”
谢执渊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照得他眼睛疼,他轻声说:“我觉得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问题,人类的祖先为了生存压迫其他物种,精人的祖先为了生存选择伪装成人类,不论那种做法,都是在当初极端环境下为了种族延续所做的最优最正确的决定。一张皮偶说明不了什么,人从来都不是以外表区分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划分这些独一无二的是心。”
他修好了链条,接过小曼递来的卫生纸擦了擦手,继续说。
“皮偶就像是人类所穿的衣服,人类不能不穿衣服上街,精人不能不穿皮偶上街。但不论你会不会穿着皮偶,你的思想始终如一,只要你拥有心脏,拥有情感,拥有思想,那么你就是你。只要你是你自己,就能去做任何你想要去做的事。皮偶不过是辅助你生活的工具罢了。”
谢执渊感受着洒在手心的阳光,暖烘烘的一片:“阳光从始至终都在,阳光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一个物种。人类,精人,世界上的花草树木鸟兽鱼虫,都在阳光的庇护下。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不是吗?只要遵从内心,不做背叛自己的事,就是做自己了。”
小曼静静听他说完这些,询问:“如果我想不穿皮偶就出去呢?”
谢执渊头顶微微冒汗,这小孩怎么油盐不进呢?
但他还是绞尽脑汁说:“你会失去生命,但这也算是遵循内心所想了。就算是人类也不能随随便便做想做的事,人类不能去杀人纵火,不能去危害社会,律法就像是人类的皮偶,束缚管控着人类。如果你不穿皮偶就出去,我只能说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可能会在精人的圈子里火一把,可能会引起人类的讨论与恐慌,他们会说你疯了,会说你有病,就像大家说那些逾越律法的人类。”
谢执渊说了半天,帮她设想她想要暴露后的那种生活,最后发自内心补了一句:“即使作为陌生人,我还是希望你不那么做,因为做自己的方式并不止局限于这种方式,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去更好地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