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箔二所著的小说《丰功伟绩》正倾情推荐中,小说丰功伟绩围绕主人公欧文塞尔希奥开展故事,内容是:他总是不说话也总是在拒绝表达,而对欧文来说,只要能得到他,就已经足够了。
《丰功伟绩》精选:
屋里还在吵。男人醉醺醺的低吼声和女人愤怒的咒骂声缠作一团,伴随着木制盘子噼里啪啦摔作一团的清脆声响,冲撞着因年久失修而剥落的灰白色墙皮。桌子被推倒了,墙角堆放的用于补贴家用的纸板落了一地,柜门大开着,里面的锅碗瓢盆摊在地上,和纸板一起被践踏。塞尔希奥从纸板的废墟里掏出一双脚尖破了一个洞的布鞋,慢条斯理地穿上。
刚站起来,塞尔希奥就被男人对着脸颊招呼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他两眼冒金光,却只是扶着墙站定,等待这段头晕眼花过去。男人又给了他一个耳光,嘴里念着没有人听得懂的醉话,只隐约听到几个“输钱……轮盘赌……铁拐……”,但这第二个耳光与上一个比起来就略显绵软无力了,虽然脸上依然火辣辣地疼,但是塞尔希奥很快就找回了行动能力,绕过男人,走出了门。
“小兔崽子,你他妈又去哪里!”背后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
塞尔希奥没做声。女人开始谩骂,夹杂在钝物撞击的声音中,越来越吵越来越吵,从破碎的屋顶溢出又被雨滴打落。突然一声惨叫,一声钝响,重物落地的声音,一切戛然而止。过了不久,男人的喃喃自语从大开的房门传了出来,几声含糊的呢喃之后,鼾声响起。
这些声音像一阵风从塞尔希奥的耳边溜走了。他在原地跺了跺脚,企图把挽起的裤脚抖下来,未果,只得带着高矮不一的裤脚小心翼翼地绕过直抵屋檐的木箱子。木箱子上盖着一层塑料布,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塞尔希奥抽了抽鼻子,习以为常地侧过身,贴着墙壁往马路上走。屋檐和木箱子中间隔着一线天空,烟灰色是沉甸甸的乌云。雨水沿着屋檐滴落,掉在塞尔希奥很久没有修剪的头发上,顺着过长的刘海滴到眼睛上,他浑不在意地晃了晃头,掀开挡住路的最后一块塑料布。
马路上,雨点砸在泥巴地,形成一个个小水坑,泥水四溅,沾到路人的鞋尖上。塞尔希奥前脚刚踏出巷子,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跃起一道泥浪,哗啦一下浇了他一身。车过,马车夫扯着缰绳回头瞪了塞尔希奥一眼,向他啐了一口唾沫。
“晦气。”马夫回头,一鞭子抽到马屁股上,马车晃了晃,撞倒了一旁坐在屋檐下躲雨的老妇人。
塞尔希奥漠然地伸手擦掉脸颊和眼皮上的泥点子,顺手在屁股上蹭了两下。雨水在泥巴地上汇聚成水流潺潺而下,他顺着泥水溪流往东走,低下头,缩着脑袋,路过街边的小卖部、烧饼铺和正在把门板搭起来的人家。小卖部老板正在把塑料布铺在门口的烟盒上,塑料布上溅满泥点子,上面的灰尘层层叠叠看来年纪不小,塞尔希奥快步跑过,又停下脚步,伸出脑袋向摆满烟盒的矮木桌。
“去去,”小卖部老板终于把塑料布的最后一角压在木桌的桌脚下,扶着腰站起来,看见塞尔希奥,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孩子看什么看,这是大人买的。”
塞尔希奥搓了搓手指,把右手伸进裤兜,又拿了出来。他把鞋子在泥水地上蹭了蹭,一旁小卖部老板“哐”地一声把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雨伞,屋檐上的水砸到伞面上,溅了塞尔希奥一身。老板头也不转,“啪”地一下,把雨伞插进了门前的石桩中。
“这个多少钱。”塞尔希奥伸手指了指矮木桌上最显眼的一包绿色包装的烟。
老板终于不再吝啬于眼神,他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重点关注了塞尔希奥露出的左脚大拇指。“小屁孩买什么烟,你有钱吗。”他手扶雨伞,调整角度以期找到平衡,“快走吧。”
老板从店铺展示柜后面搬出了一个木板。塞尔希奥认出这是一般店铺都会备着的驱赶流氓的武器,背面会钉满钢钉,他不得不转身,踩着那双露着左脚大拇指的布鞋离开这里。他继续沿着那雨水汇成的溪流向上游走,看见身边人狼狈地躲到或宽或窄的屋檐下,然后有的被屋主收留,有的被屋主驱赶,有的驱赶屋主,让屋主变成下一个在雨中四处躲藏的落汤鸡。
最终,他停在了一幢有铁栅栏和台阶的房子前。房子约莫三层楼高,墙上的红漆因为常年的雨水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了,露出灰白色的墙体,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乌青的斑。房子的铁栅栏虚掩着,上面挂着一把着实骇人的大铁锁,里面是一扇木门,可能刚刷了漆,还泛着些许光泽。隔着大栅栏,从木门的门缝向里望去,灯光昏暗,除了靠近门口的一块被踩得满是泥泞的门垫,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塞尔希奥踏上台阶,躲在屋檐下用手背擦了把脸,然后抓起大铁锁,对着铁栅栏哐哐敲了好几下。
“西西!”门锁相撞的巨响震得人脑仁生疼,在这几下巨响的间隙中,塞尔希奥朝着门里叫喊着,“西西!西西莉娅!”
当他把锁摇晃到第十五下时,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裹着毛绒毯子的年轻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她头发凌乱,烟粉色的发夹歪斜地别在发梢摇摇欲坠,隐约能看见毛绒毯子下面是一条丝质裙子,但是穿得着实不太规整,不知是因为来不及整理还是因为材料和做工都有些劣质。
“叫屁啊,是哪个死鬼在喊魂,赶着投胎啊!”她眨了眨惺忪的眼睛,定睛端详着眼前这个泥猴一样的少年。半晌,她突然睁大了双眼,见鬼似的向后退了半步,“怎么是你?!”
塞尔希奥好整以暇,伸出右手摊开在西西莉娅面前:“给点钱。”
“给个屁的钱,老娘也没钱了,”西西莉娅只是着急忙慌地准备关门,“赶紧滚,从哪里来的滚回哪儿去。”
“给我五十。”塞尔希奥站直。
“十块都没有,滚回去找那对烂人要啊,找我有屁用。”西西莉娅后退半步,把门垫踢到一边,“啪”地一声合上了门。
塞尔希奥没动。他站在屋檐下,伸手准备重新拿起还没有停稳的大铁锁,正准备重新敲响,门又一次被拉开了。
“你他娘的……”西西莉娅咬牙切齿,手里攥着一枚五十块钱的铜板,“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塞尔希奥却答非所问:“听说你找了个官老爷。”
“官老爷个屁!穷光蛋一个,毛都没有,穿来的那个怕不是偷的衣服……”西西莉娅撇撇嘴,深吸一口气,把银币塞进塞尔希奥摊开的右手里,“遵守约定,不准给那对烂人讲。”
塞尔希奥攥紧右手。
“小兔崽子……”西西莉娅磨了磨牙,深吸一口气,举手甩上了门。
塞尔希奥攥着那枚铜板,继续往东走。他在一个面包店停下,买了两个肉馅面包,并把找来的钱币一起仔细地藏进衬裤里。下雨天里火不够旺,那两块肉馅面包的面皮软塌、不够香脆,但是塞尔希奥依然十分珍惜地嗅了嗅肉馅面包飘出来的热气,将它们揣进了上衣内衬里。他穿过少人的集市,躲避四处乱闯的人力三轮车,又拐进巷子里七拐八弯,最后走到了一处河岸上。
河岸很宽,杂草丛生,下雨天里泥土沾湿,草叶上贴了厚厚一层泥巴。塞尔希奥提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避过水坑,蹒跚地走到一棵大树下,坐到被砍断的半截树根上。
眼前的河流着实是一条大河。在雨水之下,河水浑浊昏黄,波涛起伏,自北向南奔腾而下。雨声中夹杂着河流的浪涛声,水声和水声交错,撞击融合蒸腾拍打,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节律。不远处有一座大桥,有人说这叫水泥,还有人说这个桥里面有铁。塞尔希奥不太懂,但这桥确实比普通的木质桥要长好多,也要宽上不少,并排可能可以供四辆马车奔驰,如果是人力三轮车的话那只多不少。桥的尽头淹没在了雾气里,塞尔希奥伸着脖子向对岸望去,平日里能看到的些许光亮在雨天全看不见,河流上大雾升起,迷迷蒙蒙像是来到了绝境。塞尔希奥就这样向远处张望着,从怀里掏出肉馅面包,就着油纸一小口一小口啃了起来。最后一口啃到了裹着油纸的手指,塞尔希奥撇撇嘴,把油纸捏成一团随手扔掉,扯了扯上衣领口,准备把手伸进上衣内衬里,拿出另一个肉馅面包。
“你在看什么?”
塞尔希奥抓着自己上衣的手停住了。他向右后方看去,发现一个男孩半个身子靠在自己坐的树桩上,正顺着自己之前目光的方向向远处望去,可能是张望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他舔了舔嘴唇,收回眼神,好奇地看向塞尔希奥。
“……没看什么。”塞尔希奥不自觉向树干那侧挪了挪。
“我在看点什么。你看那座桥,好大好大,都不知道要什么东西才能在上面跑,真的好奇怪。”那个男孩又往前凑了凑,说话的呼吸甚至可以直接喷到塞尔希奥脸上。
男孩个子不高,看上去可能只有六七岁大,棕发棕瞳,脸上脏得像蒙了一层灰。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袖口和胳膊肘的位置有打上补丁,针脚歪歪斜斜,不过被灰尘遮盖了,倒也没有糟糕得那么突兀。塞尔希奥不得不又一次往里缩了缩,于是那个男孩顺势坐到了树桩上,抓住塞尔希奥的手,靠得更近了:“诶我说,你看这桥这么长,你有没有很想知道对面有什么?”
塞尔希奥摇了摇头。那个男孩的手好软,手背细腻,手心却十分粗糙,竟然比自己手心的伤口还要多。当然这也不奇怪,但是塞尔希奥就是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可能是因为那个男孩坐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得有点压倒了他衣服下的伤口,他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往后缩却发现背已经怼到了大树的树干上。
看见塞尔希奥摇头,那男孩不知为何,似乎更亢奋了。“我给你说,我去过。”他朝着塞尔希奥狡黠地眨了眨眼,“对岸可有意思了,有好大好大的马车,有这边的三个马车那么大,遍地都是小面包,小面包上还长着鸽子那个样子的翅膀呢!”
“还有还有,”那男孩明显有点兴奋过头了,“那边每一段时间就会放一段音乐,就是那种、那种巷子,”那男孩挤眉弄眼,“会放的音乐,叮——叮——叮——的,可有意思了。”
塞尔希奥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张口阻止了:“没有长翅膀的小面包,马车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大。”
“怎么可能。”男孩不开心地撇撇嘴,又往前蹭了一蹭,手抓住塞尔希奥的两肩,“你去过?”
“……没有。”
“那你就是在胡说,我大姐说的,对面就是有超级大的马车和会飞的小面包!”
塞尔希奥不知该作何回答,便干脆缄默不言。那男孩见塞尔希奥退出了交谈,便也意兴阑珊,坐在树桩上晃着脚,东张西望。
“我都没在附近见到过你,你是不是不常来啊?”
“……不是。”塞尔希奥又一次不知作何回答。
“你的手好粗糙呀。”
“我要在家里帮工。”
“嗷……但是你真的每天都来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没有每天,只是经常。”
“那可能只是运气不好!现在我们就算是认识啦,以后可以一起玩!我叫佐伊,名字很好念所以没有绰号!”那男孩又扑了上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塞尔希奥已经无路可逃了,他实在不习惯有同龄人突然以这种热情的姿态靠自己这么近。他看见那男孩眼睛又大又圆,好像闪着光,像是他偷看到的隔壁老头床底画刊上那些女孩子的眼睛。他有些手足无措,一边结巴着一边回答:“塞……塞尔希奥。”
“塞尔希奥,这名字有点拗口,我叫你什么比较好啊?”那男孩几乎是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
“塞尔欧,也可以叫我塞尔欧。”
那男孩像是终于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东西,直起身来:“塞尔欧……塞尔欧你好呀!这个名字真好听!塞尔欧你好,我们就是朋友啦!”
“佐……佐伊你好。”
佐伊在树桩上晃着双脚,朝远方望去。雨已经停了,但是空气中湿漉漉的味道还没有消散,佐伊抽了抽鼻子,突然站起了身。
“再见呀塞尔欧,”他笑着朝塞尔希奥挥了挥手,“我要回去啦,大姐他们应该已经在等我啦。下次见嗷,今天和你一起玩得很开心。”
塞尔希奥也学着他挥了挥手,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一蹦一跳的往远处走去。直至他从钻进巷子里消失不见,塞尔希奥才收回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看见自己手上的烫伤和划痕,感到了一阵细微的饥饿。
雨也停了,似乎也该回去了……塞尔希奥看见从云层后面透出一点点微光的太阳,拍拍肚子,决定把另一个面包也吃掉。于是他把手伸进上衣内衬里,想着用胸口的温度烤着,应该还没有冷。
但是当他真的把手探进去的时候,他发现那个本该鼓鼓囊囊的胸口口袋现在空空荡荡。
面包呢?!
他心下一惊,连忙站起来开始摸衬裤裤兜,一个肉馅面包四铜板,那么现在身上应该还剩四十二铜板才对……四十二元铜板?他从口袋里终于掏出了一个铜板,反复查看,最后不得不和那剩下的一个铜板面面相觑。
那个佐伊……那个佐伊靠自己那么近,才不是因为一见如故想和自己交朋友,他只是想要偷走自己的食物和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