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肱骨之臣》是一本由作者白芍药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戚英李珏是小说中的主角,肱骨之臣主要讲述了:戚英想他以前可是个天之骄子,也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人对他只有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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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肱骨之臣》精选:
戚英想哭,但是都没有力气,他口干舌燥喉咙发苦,想喝水。
周遭没有人,但幸好有碗水放在脑门边,戚英伸手去够了够那碗,一个手抖给捻不住打翻了下去,啪啦的清脆瓷碗碎裂声。
这声音惊动了其他人,一杂役模样的小个子跑过来,瞪着眼睛打量了他几眼,对着那散着烛光的亮堂屋子喊:“师傅,戚家这小子醒了,居然真没哭呢。”
“你放的那剂量,一头牛都放得到,何况他个愣头小子。”来者很是眼熟,戚英认得是城门下把他敲晕的那人。他一身酒气,叼着根竹签走过来,拍了拍戚英的脸,“喂?喂喂!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活是活下来了,给大理寺那边整成了个傻子吧。”
戚英认得他,发声干瘪难听,他嘶声说:“是你……倒是有缘。”
“吼吼,是挺有缘,这都没死。”齐吉笑着应了,一瞧他是脑子清醒的,便轻飘飘地甩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子真是命大,先前险些把陛下压死不说,还在孟正堂手下走了一遭,什么也没能问出来回了勤正殿,陛下不仅没挖坑埋了戚家军,还留了你的烂命说有用。”
戚英默不作声。
齐吉搓着手,“哎呀,陛下惜才啊,可你给脸不要脸啊。”他拿了块铁烙起来吹了吹,往戚英脸上四下比划着,难怪被押回汴京的那天好多人看,心说真是张顶好的脸蛋。
可惜啊可惜。齐吉眸光暗淡,语气里多了几分嘲弄:“信州战后,宁王败局已定,黎川城一行,皇上本不用亲自来的。可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大梁对你戚家是感恩戴德,陛下也是真心求贤若渴的,你怎么偏偏这么不识好歹。要我说你一跳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没死还连累了陛下,这下你戚英可真是出了名的忠贞不二,得青史留名。”
“我倒想死了好。”戚英对着那烧红的铁,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帝王之术,说得都好听,若他李珏真的惜才,怎么会舍得把一武将的腿给折断?他怕我豁出去杀他。”
“哈哈哈哈哈,皇上会怕你?”都死到临头了,说话还这么硬气,齐吉越看他越不顺眼,手里的铁烙往戚英脸上一摁,他恶狠狠地说:“宁王不死,你就永远翻不了身,人人喊打的落水狗、监下囚,什么戚家少年英才,还不是来了我这罪人监。”
大梁律法规定不可动用私刑,更可况戚英可是朝廷重犯,小个子见齐吉动手,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但还是没敢阻止。
钻进皮肉的烫!戚英失声痛喊,喉咙像是被撕裂,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吟。眼前一圈圈地发黑,他又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又晕过去了?唉……真没意思。”齐吉松了手上的劲儿,在他脸上留下一三角血痂,小个子接过那铁烙给扔进了水里。
陈东问:“师傅,那这戚英,给安置在哪?”
他师傅负着手回了去里屋,“随便吧,住好点,反正腿折了也跑不掉,上头的意思是吊着他命别死就成。”
烛火摇曳,齐吉捻起桌上的牛肉,扔嘴里嚼了嚼又吐出来,罪人监的东西果真配罪人,简直食不下咽。时至黄昏,收工回家,他正出了正门,远远地瞧见一绫缎马车,俏丽黔贵的少女下来,后面跟着个清丽的婢女。
齐吉迎了上去,行了一礼,“见过郡主,恕招待不周了,不知您来此地有何贵干?”
心里盘算着,但却只瞧了一眼,他便被那婢女给吸了眼睛过去,这等祸国殃民的颜色实乃少见。
许是他身上还有腥味,宁康捂着口鼻蹙眉,挥了挥手里的帕子,身边那婢女便去塞了银子给他。齐吉掂量了下手里的袋子,对上这生得极好的婢女,竟从她脸上瞧出几分戚英影子来,问:“郡主这是……”
平康未答,婢女眼波流转,露了个笑出来:“见过齐都督,实不相瞒,小女小名一个姝字,乃是戚家之女,自小为质长在汴京,虽从未见过家兄,但心里一直记挂血缘之亲,想着如今能有机会得以相见,便来走这一趟,望都督成全。”
“嗯…不妥。”美色蛊人,她又实在有理有据,齐吉停顿片刻,抠了抠鼻尖道:“你一未出阁的清白闺女,来罪人监这等腌臜之地,传出去多不好听……那戚英乃是朝廷要犯,你与他素未谋面,又何来兄妹之情,还是回去罢。”
“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戚姝为难,手足无措,被平康打断了说话:“齐都督,大梁向来崇孝重礼,国子监正经第一句就是尊父敬兄,我倒是不知道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探望家兄这等天经地义之地,怎的到你的嘴里就成了不堪的事了?”
好俐齿,骂他齐吉为官不正了,他又怎么再拿着手里银两,便还给了那戚家姑娘摆手说:“郡主既如此说,那这钱我是收不得了。戚英犯事不小,陛下口谕不许探望,小人我是担不起罪名了,二位还是宁请高明吧。”
齐吉这就要走,“哎,大人啊!”戚姝忙去阻拦,她狠跺了跺脚,对平康一声叹气,去牵了齐吉的袖子,“您是大人,郡主她是贵人,您又何苦跟她犯劲儿呢,小女今日所求之事,能办的人只有大人您啊。”
她又将银子塞了去,放进他手掌里拍了拍。
这话不仅动听,齐吉心照不宣一笑,觉得这丫头可有些人精。便掏了腰间上的腰牌给了她,捏上了戚姝手腕抠了抠她掌心,“戚姑娘多礼了,不像那些个贵人狗眼看人,以后记得多来探望探望你兄长,我候着呢。”
“那是自然。”戚姝从容一笑,收回左手藏在袖子里,憎恶地狠搓,她捏着腰牌给平康递了个眼神,一手提着裙摆小步独自进了罪人监。
平康在身后嘱咐她:“你快些,别耽搁时间。”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真不知道戚姝为何非要去见一罪人。
大门巍峨,刀器成列摆放,罪人监的前身乃是屯兵校场,自建立之初便囤积着肃杀之气。戚姝被这种气氛压得窒息,整个进去的过程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久居闺阁,又怕姿色招摇惹事,几乎连大门都不怎么迈出,没想到第一次与家人团聚,竟是在这种死人气遍布的地方。
拿了腰牌倒是便利,遇上一小厮只说明了来意,连盘问都没有便领了她去找了人,戚英竟被安置在一间的干净的院里。
“这里,你快些昂。”那小厮指了方向,偷偷嘀咕了句:“师傅怎么搞的,不是说不允探望么,该不会是看着丫头太俊……色迷心窍。”
戚姝捂着口鼻,只见一男子蜷在草塌里,双腿不正常地扭曲着,看似被人折断了又借上。头发散乱,脸上的血印子刺眼,毁了他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蛋。
真的是他,像,一定是戚英。
“哥哥……”戚姝被吓得腿软,小步蹒跚着过去,她颤手着拨开他额间的碎发,轻轻地唤着戚英的名字:“戚英,哥哥,你睡着了么,我是戚姝啊,我来看你了。”
脸上有水滴湿润过,戚英昏昏沉沉掀开眼皮,见着个抿唇不语的姑娘,一行清泪无声滑下,眼角的泛红美得无边。
戚英有些难以置信,抚上了她的脸颊,喉咙发干:“你是戚姝?……你确实是姝妹。”
妹妹的出现像火光,又暖又亮,燃了戚英心里仅存那点希望,他这跌入谷底般的黑暗彷徨,总算是来了点光明照亮。
唯有亲人,只有亲人,雪中送炭念念不忘。
戚英鼻头酸涩,发自内心一笑,“别哭,别哭啊,哥哥还没事,你能来看我,我简直…感激不尽。”却又因为脸上有伤,嘴角歪得别扭又奇怪。
她是戚姝,可她却不是来认这便宜哥哥的。戚姝拍开他的手,不似看来的温柔贤淑,她气恼又嫌恶,这人在草里滚了一遭的烂霉味。“你也知道是感激不尽?”
她流着眼泪,却是在自嘲,说:“我倒是一直想,要真是宁王就罢了,可你们却偏偏败了……败了不说,爹爹还折在了战场,宁王倒是一走了之了。你呢戚英!我听说陛下去了黎川城,他还亲自上阵劝你,你可真是忠义的狗啊,还搞一处跳楼宁死不屈,你怎么不摔死在黎川城下,竟好意思以逆贼的身份回来让我丢脸!”
又抹了抹泪,平复了呼吸,“也罢也罢,你我连面都没见过,我们哪里来兄妹情分,你又怎么会在意我的处境。我唤你一声哥哥,你以为我是来探望你的?可笑,我可不想当罪臣之女。”
果然是将自己看作累赘,戚英却并不觉得很意外。他只是有些沮丧,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戚姝久在汴京,又养在德郡王府,过的只能是好日子,她要是认了自己这个哥哥,恐怕是要被按罪流放的。
戚英苦笑一声,“既如此,也好。那你便回你家去吧。”
“家,我哪里还有家?娘早死了,把我托付给了姨夫,德郡王府可不是我的家。”戚姝哑然失笑,瞪大眼睛看他:“哦,你听着王府很气派是不是,可你知道我在那儿过的什么日子,我甚至没有自己的住宅,跟我庶弟的奶娘共居一室!这么些年来,我活的连一个下人都不如,而你跟爹甚至连一封家书也没有。休想让我再背你们犯下的罪,我就只当你们死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像是怨恨又像是发泄。
“对,你说得对…”戚英被她吼得头疼,连侧耳都提不起力气。他颇有自知之明地说:“我是宁王逆党,陛下正恨之入骨,你又何苦来淌我这浑水。你顾念亲情,能唤声哥哥已是仁心了,今日我就当你是哄我高兴罢。”
然后下了逐客令,“戚姝,你还是快些走吧,今日会面之事万万不可透露,免得让旁人知晓你与我走得太近,影响了你在汴京城的名声。”
这间破屋里还有扇门,传出个清朗的嗓门,只见那人三十来岁,捧着盏茶依在门栏边,清癯的脸上扯出个笑:“呦,这是什么滥好人,死到临头了还在顾念旁人?”打扮得倒是体面,靛青长衫套扣背心,系着绣花玄带,是个读书人的装束。
定法奸佞邬思远,少傅把钱不把权,押宅吃债二十年。时至今日再提起,他身为从二品太子少傅,以房抵房伪造地契、勾结朝中诸多官员、空手套牢八千两银子的光荣事迹,汴京城没人不知道他这号风云人物。
先帝当年肃正朝风,他邬思远就是导火索,事发被囚本只需革职赔款。但是他不忍气吞声,私下托人满城撒了揭帖,又揭发了好些个贪污受贿,后面连着端了一锅狗官——甚至牵连到了前太子李禧,扒出他结党营私直接废黜,于是他邬思远哪里还敢出门,蛰居罪人监听候发落,这一待就是十来年。
久居关外的戚英不认得,但戚姝却在王府里听得多。她阴阳怪气道:“嚯,罪人监果真又名懒人监,怎么没得个官吏狱监来看看,这德康年间的狗都跑出来咬人了。”
“戚家的姑娘?”邬思远撇她一眼,快着步子走下来,定眼一瞧戚英的腿,啧啧两声直摇头,“这腿折了不说还这么接上,恐怕你今后连路都走不了,真得成个弱柳扶风的病公子,怕是连个街头擦地的杂役都做不了,我早说李珏这小子就是当皇帝的料,忒狠了。”
习武之人怎会不知,可戚英再听得旁人这么说,心里亦是再沉入了谷底。反倒是戚姝有些反常,露出她不该有的担忧来,她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当真?他以后连路都走不了?”
邬思远说:“草民不才,略习几分医术,你瞧瞧他这髋骨下移,必是压迫了小腿神经,如果他膝关节以下能动得了算我输。”
“天爷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戚姝抬头望天,揉着眼角藏泪,她又是恨又是恼,只好指着不中用的戚英骂:“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哥哥?我哪来来的钱去治你那双陛下恩赐的残腿!”
这么一吼眼泪又滚了出来,不知道她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戚英。脑门被戚姝这么直愣愣地指着,反倒是让戚英生出几分自责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话差点咬了舌头:“你要替我治腿?”
戚姝不答,将腰间的钱袋子取下丢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戚英的脸上,那被铁板灼了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这口是心非的姑娘红着哭肿了的眼睛,小声说:“别死了戚英,我不想为你收尸。”
她瞪了眼邬思远,危险又锋利的眼神,转身出了这间牢院。坞思远觉得有趣,难得地笑了出来:“这丫头心眼不坏啊。”
他蹲下戚英身边去,拿起那钱袋子掂量,察觉上面的绣花不错。“哎戚英,说句掏心窝子的啊,你若是再想翻身,不如去讨好你那便宜妹妹,一年后的秀女大选绝对入宫,这么张漂亮的小脸蛋,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
“敢问阁下是……?”
“不敢不敢,铜臭居士邬思远。”
戚英费劲地坐了起来,听到了个‘居士’二字,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像是要给他见个礼,把邬思远给看得一乐。
“你给我见什么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听到过哪个大家的号叫铜臭的?”他让戚英重新躺好,“你啊你,难怪信州一战打输了,这脑袋瓜不大够用啊,比你那俏妹妹差得远了。”
“先生高见,真有助我的法子?”戚英有些激动,“我一人死不足惜,但还有戚家军五千人,他们可都是有儿女家室的人。先生可知道,瑜王、哦不陛下是怎么处置的他们?”
“怎么处置的。”邬思远手掌摊平,往脖子上一划。吓得戚英脸色煞白,比听到自己残废还要严重的表情,他神色怏怏吐不出一个字来。
戚家军五千人竟因他而死!
这消息对戚英来说太可怕,他两行热泪奔涌而出,几乎是难以抑制地肩膀耸动。该死的李珏小儿又骗了他!!
“哎哎哎?怎么直接哭了,我逗你玩呢逗你玩呢!他们没死只是被遣散了而已!”吓得邬思远忙改了口,心说这孩子真不经玩笑。
“当真?!”戚英抬头抹泪,难得笑了笑,他失神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邬思远感慨:“豁哟,我总算是晓得你了,跳个楼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还以为你是玩人心作的戏,结果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是个视死如归的忠贞之士啊。”
邬思远提醒戚英:“难怪李珏要打断你的腿,他是真对你这义士上了心,那小子打小就妒心重得很,最恨别人家的狗自己家的听话。”
“先生谬赞。”戚英有气无力,提起残疾之身,双目又失去了神彩。
听得他声声地先生喊着,倒是勾起邬思远往年的回忆来,只是故人早已不似从前他这般的少年了。他有些惋惜:“戚英,你还那么年轻,不要经常什么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父亲战死旧主抛弃,活着也是罪人身残废人,人生遭逢此种种变故,戚英已是精疲力竭,整个人死气沉沉:“我双腿残废,连杂役擦地的活都干不了,还能有什么用武之地。”
“识字么?”
“自然是识的。”
邬思远说:“那不就得了,你还是个文人,有这层身份还怕吃不饱饭,纵使是罪人监也是要人写案卷的,你可知多少人都是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白丁。”
来者就像个指点迷津的,戚英心下生疑,不觉得自己有值得利用的资本,他客客气气地问:“我看先生一身体面,住的不是牢房而是牢院,您恐怕不止是个替狱吏抄大字的吧?”
“嘿我还真是,这可是我自己讨的差事。”邬思远得意洋洋,“你看似我坐井观天,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需要使些银子的小事,这汴京城的风声可是一点不漏都能给吹来。”
戚英说:“原来如此,多谢先生收留我一晚。无功不受禄,先生还是直说需要我做什么,不然这草堆我躺得也不安心。”
邬思远眯着眼睛,重新打量了戚英一眼,露出个压对了宝的笑容,压低了嗓门说:“我想出去。”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戚英难得地提起点兴致:“先生赌的是我还是戚姝?”
“我赌的是,帝心。”
邬思远端着手指,砸了砸戚英的心口,他意有所指道:“先赌待你的义心,再赌见了戚姝的色心。你且听我说,陛下登基手段是够,但是根基不稳没有心腹,一亲政就张罗科考,点了颜九真、宋明道,春闱三试里的五魁,都是底子干净的草根,但差的就是能舞刀弄枪的武将。天和元年你老爹就去了戎州,跟前朝关系清白自不用说,你戚英再怎么说,也是前正五品明威将军,荆州被燕丹占领五年都收不回来,就是因为历来重文轻武朝中无人,所以陛下他宁可折断你的腿,也不舍不得让你给跑了啊。”
说得花团锦簇般,好似他戚英是什么定国锦囊,却还不是被丢进了罪人监。“照你这么说,我这腿还折得好了?只怕我以后连马背都坐不稳,还当个屁的五品明威将军。”
戚英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先生,纵使我有心筹谋,但你未免把戚姝想得太简单了,我与她自小分居,今天才见着第一面,又哪里来的兄妹情谊,且不说她如何以戚家罪女的身份入选进宫,妄想她得宠后在陛下替我这监下囚美言,简直痴人说梦。”
他又躺了下去倒在那草垛里,努力地翻了个身背对邬思道。
“敢情与你说了这么一通,你是权当了耳旁风。”邬思道叹了口气,他捏着钱袋子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凉的心你连捂都不去捂,又怎么晓得他热不热。若是连做梦的念头都没有,恐怕你这后半辈子就真要作贱在这里了。”
乾元殿里金脑焚香,宁康坐在塌上剥着核桃,小心打量着正看案卷的李珏。殿内还有正二品尚书令元中常,前来汇报潍水运河水贼擒拿一事,和新晋探花宋明道,今日入职做了中书侍郎,被李珏传过来听教训的,二臣静候一旁不多言语。
这核桃干得很,哪怕是有钳子,指甲也都快给宁康剥秃了,她好不容易凑了小碟,下塌给端给李珏,手都是抖的,“陛下,请。”
“放那儿。”李珏下巴点了点桌面,依然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宁康退后不言,见李珏忽然动气,砸了手里的卷宗,对着空气喝了一句:“欺人太甚!”
宋明道凑过去一看,大意是戚家军遣散,戎州立马被突厥袭击,蛮子们一听戚津死了,立马砸了长城的数十个狼烟台,又得知戚英被关了大牢,欢天喜地地又折了回去在上面撒尿放炮。
“我大梁的确无人。”元中常年过六旬,辅佐过三任梁帝,参与并制定制定了自开国起重文轻武的朝纲,而今自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国策倒是易改,可崇文的风气难变,只能继续推崇军功,吸纳些能武的人才,至于戎州突厥那边……陛下既留了戚英的命,可是想他再戴罪立功?”
李珏恨声:“朕废了他的腿,以后就当没这号人。”
元中常这才得知此事,心下大骇。
宋明道忐忑提道:“冯广川将军倒是正……”
这小辈无知,元中常瞪他一眼道:“冯老将军已年过七十,先帝钦点他早可以告老还乡,是老将军不愿做那万户侯,自请到屯兵校场领兵强生健体,你难道还让他拖着半老之身上战场么?”
元中常与戚津曾有过一面之缘,宫宴之上相谈甚欢很是投机,听到他为护主身死也是叹息不已。
他好心替故人之子说话:“突厥人有句诗:边疆长城八千里,血酣黄沙战袍起,戎马戚将今尤在,我辈何待破山来——说的就是边关不能没有戚家人。陛下啊,戚家三代忠良,手握兵权十三年从未谋反,无非就是遇上夺嫡戚津择错了明主。可戚英才十九岁,又是史来最年轻的五品少将,他求个死连黎川城摔不死人都不知道,这样的愣头青他又懂什么权谋朝政。”
戚英黎川城一摔,不仅没死还摔出了名堂来,现在满汴京城的文人都写诗褒奖他,整个大梁的武官都歌颂他戚英是壮士。
称得像是他李珏的不是,就连丽姝台都唱成曲儿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报君赴死以命择。
若有戚家儿郎多,何日荆州颂长歌。
大清早地给他添堵,李珏才赶了几个乐娘出宫,还没来得及疏解心中烦闷,这里又被三代老臣念叨,心下闷了口气更是没地可撒。
李珏只蹙眉,语气恭敬谦逊:“天子一言九鼎,朕圣旨已下,元大人不必再多说了。”
“若是没了戚英,那戎州之事……”
“明日上朝再议。”李珏打断他。
边关苦寒,长城蜿蜒折旋,大漠黄沙障眼不说,与突厥人又语言不通,这些个长在马背上汉子,天生的牛高马大虎背熊腰,戚家扎根数年将蛮子赶至沙漠腹地,竟然一夜之间就又被推回了戎州。
“戎州刺使是谁,罢官革职!”李珏越想越气,“普天之下那么多豪情义士,朕就不信找不出他第二个戚英。”
元中常叹气,见李珏态度,只好闭嘴作罢。
李珏想赶人了,撑着头阖眼,“朕乏了,无事你们就下去吧。”
无知小儿趁一时之快,元中常转身甩袖就走,心说李珏灭忠臣寒人心。宋明道也跟了上去,心说那我来做甚。
宁康总算等到说话的时候,她自罪人监等到了戚姝,马车还没把人送出宫门,就被黄德海给扣下说陛下有请,此刻戚姝还跪在勤正殿外。
她求着情:“陛下,我那闺中好友,戚英那好妹妹,她还跪在外面呢。这暑气冲天的时候,她一个闺阁儿女怎么受的住啊。”
戚英戚英怎么哪里都有戚英。
李珏被他干的事折腾得烦,也被他的名字给搅得烦,偏偏还要留着他戚英一条烂命。
“让她进来!”
戚姝被晒得发昏,白着脸进来,额头香汗淋漓,粉颊红瓣,未语泪先流,一双眼水色潋滟勾出无边春色。
多好一姑娘,可惜是戚英的妹妹。
李珏烦上加烦,连看美女都不痛快,但语气却放柔了些:“你个闺阁女儿,应是矜持怕生得很,怎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哥哥,连罪人监那等不祥之地你也要去探望?”
“是戚姝思兄心切,求陛下恕小女探监之罪!”戚姝附首一跪,“戚姝五岁没了娘,借住在德郡王府,姨夫待我视如己出,府中姊妹也是关怀呵护。小女受王府教导,自是崇礼重孝,即便从未见过生父家兄,但也是戚家的闺女,于情于理都应当去探视。”
宁康一听,暗骂戚姝有病,心里七上八下,小心着揣摩李珏的脸色。
“哦,好个崇礼重孝。”李珏下了案桌,拿了桌边的扇子,将戚姝的下巴一抬,眸光微亮:“多大了?”
宫里有规律,不可直视圣颜,但戚姝被迫抬头,实在忍不住好奇去看,却不料一眼误入了桃花深潭,失了分寸。
陛、陛下原来长这样啊……她心脏狂跳,红着脸又垂眸道:“小女芳年十七。”
见戚姝慌了神,李珏眼中浮现笑意,“既见了戚英,今后还去探望么?”
“去!”戚姝笃定,虽没抬头,但语气铿锵置地:“戚姝是戚家女,无论父兄何罪,我身上流的都是戚家的血。戚家识君不清,戚英还泯顽不灵不肯弃暗投明,即便是陛下要连坐了戚姝的罪,那民女也是绝无怨言的。”
好个戚家,一儿一女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只见陛下笑意更甚,看在眼里的宁康顿悟,她竟忘了以戚姝之姿,被皇上看上得宠是早晚的事情。
李珏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说:“大好的年纪,若真因了戚家身份拖累,实在可惜。”
戚姝一听,本心中已开始暗喜,李珏却完全不如她所料:“既如此,朕更你戚姓为李,反正你也住德郡王府下,便认了德郡王作义父,自此便再没有罪臣之女一说了。”
宁康一愣,有些愕然:“德郡王乃是皇舅,戚姝认他作父、又冠了李姓,那陛下可是要认她侄女?”
“既冠了李姓,那她就是李姝,自然是我的侄女。”李珏和煦一笑,眼里满是怜香惜玉,可他的所为却不带半点男女之情。
这话一出口,戚姝只觉得血都凉了。
宁康知她心思,但怕她失了礼数,便厉声叮嘱她道:“戚姝,能冠姓李是你的福气,还不磕头谢恩?”
戚姝磕头,气得发抖,自以为凭她的姿色,皇上定能见之难忘,可谁知却成了他李姓的侄女,那她日后怕是入宫选秀的机会都没了!
她忍下泪意:“民女谢恩。”
李珏回了案桌,“既你现在是李姝,那便自然和戚家没有关系,私下探望朝廷重犯乃是大罪,望你摆正自己的身份、知分寸懂进退。懂了吗?”
新朝初立,后宫人丁凋零,且没得几个姿色上承的,李珏又何尝不是遗憾。
可偏偏这女子是戚家之女,且一来便满口忠孝悌义仁义道德,戚英姑且还被关在牢里恨着自己,他断然不会放个心存芥蒂的女子在身边。
还不如认了做侄女,一了百了心里那点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