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是一本由作者五边形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贺长风宋庭梧是小说中的主角,此间主要讲述了:贺长风一直都在追宋庭梧,宋庭梧怕啊!但他不敢说啊,甚至不敢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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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精选:
天擦黑时,宁城医馆来了两位客人,点名要资历最老的胡郎中给把脉。
小药童跑进医馆后院时,胡郎中正在屋内与一队人商议。雕花的木门紧闭,两豆烛火映得里头昏黄明灭,几道黑影投在粗粝苍白的窗户纸,看的出,影子的主人体格粗壮,比常人要高大不少。
半晌后,胡郎中缓缓拉开门,只露一道缝,细眼映着光向外斜睨:“知道了,稍等。”
又半晌,细眼老头带好黑帽,捋着山羊胡跨步而出,袍子下的两只细脚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是城中哪家的?”
“不是本地的。”小药童如实回答“外城赶来寻医的一对年轻夫妇,那女人病重,连路都走不了,叫丈夫抱着进来的。”
“哦?”胡郎中狐疑着顿住脚步,袍子角宽宽大大,前后晃荡像是飘在空中:“来咱们这寻医……直接问的我名号?”
“对,直接问的您——”小药童说着默默压低声线“说是倘若医治不好,想让您给指路呢。”
胡郎中了然,加快了步伐,撩帘入诊堂。
堂中长凳倚靠墙壁,药味扑鼻,天黑下去,堂里仅有的一盏灯昏暗无比。
那高大青年着布衣坐在木长凳中央,几乎全身陷进沉默的黑暗。他怀里抱着一身白衣的清瘦人影,白纱斗笠轻盖在那人影头上,青丝杂乱从薄薄的轻纱中泻下,随春夜凉风微动。
药童跟在郎中身后,打眼看过去,瞧着那青年眉间的神态,忽地想起话本里那句戏文:“缟衣凄凄,素帐涟漪,孤灯冷曳乌丝细,薄纱月,寒云鬓,发未霜,人已去。”
——人间悲剧实在惹人怜,那青年样貌生的这样好,那妇人也定然不差,她若是康健,俩人想必神仙眷侣一般
长凳上青年神色怔怔,远远瞧着胡郎中入堂来,眼中终于闪出星火般的希冀。
“大夫!”他急,气息都有些不稳“您快帮我内人瞧瞧,她……她……”
青年“她”了半晌,眼圈急得泛红,却怎么也不忍心说下去,好像只要不说出来,不认同,病啊灾啊就真的有一天能消散似的。
胡郎中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弯腰,轻轻搭住那妇人纤细的手腕。手腕处皮肤白得泛着青,像是早就不过血了。
老家伙捏着自己稀疏的几根白须,眼神迷离,在妇人两侧手腕处举按寻半晌,愣是没摸出脉,他咂咂嘴改变方式,复又轻撩起斗笠的薄纱,在那纤细苍白的颈侧伸指探寻。
颈侧冰凉一片,搏动微乎其微,几乎感知不到。
细眼老头心说这人活不活得过一个时辰都悬,还治个屁的治。但他面上毕竟是西北三城的名医,该拿的劲儿还是要拿的,于是直起腰长叹一口:
“不是我不帮你,她这病实在是……就算神仙怕也无能为力了。”
青年闻言浑身一震,咬牙含泪,紧紧搂住怀中人,喉咙中压抑不住的哽咽像是叫人捅穿心肺的猛兽在低声嘶吼。
他肩膀轻颤,情绪外漏,看得郎中与药童心中压抑,静默半晌不言语。
薄纱斗笠在青年撕心裂肺的拥搂动作中掉落,露出宋庭梧白玉雕琢似的侧颜。
小药童目瞪口呆看着,心说怨不得青年如此情深,这妇人即便一脸死气都美得惊心动魄,好看得让人想不出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
贺长风自顾自搂着宋庭梧哭,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他哭累了,便用右手随意擦拭脸颊,手掌处缠着绷带,渗出的血与泪湿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惨。
他是看起来惨,宋庭梧是真的惨。
外输的灵力竟然有时效,这是谁也没料到的。
贺长风换了衣裳,听完秋僮扫霜复命,转眼又被常继仁拉过去听他套来的夏家情况,以及商讨接下来该如何细致运粮、如何应对夏家盘问、如何对待王家村那妖人、如何引导街上流民等等等一系列琐事。
待一切吩咐妥帖,会话结束,已是近黄昏。
主账房的房门一直紧闭,没有羽少爷的吩咐谁也不敢私自进去查看。就连扫霜都因为主子那句“孩子找妈”臊得不好意思多问。
刚开始贺长风不以为然,他腹诽着云栖先生这倔驴脾气,看面相就能推断出来,定是比十个心思深重的闹脾气小姑娘加起来还难哄,再经上午事这么一搅和,对方多半这辈子都不会再拿正眼看自己了。闭门不出也就是生气、恼怒再加几分害羞
——没辙,哄呗,谁叫自己抽风拣回了这么个祖宗,还跟他连了通魂魄的束身符呢?
但,那毕竟是宁城粮铺的主账房,粮铺当差的小伙计眼巴巴等着进去算账,又不敢直说,自己噘嘴围着门边走溜溜……
贺长风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敲门。
这头敲门敲了半晌,嘴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什么“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五大世家崩不崩坏不坏的随你怎么说随你怎么想,人先出来,咱们把眼前秦西的事情解决再说
——解决不了就留条命跑回梁京把咱俩这联系赶紧断了也行——或者你要找阿翊是不是?等事情结束我动用全天下贺家商铺的势力帮你找……”
他说得嗓子直冒烟,那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长风面上阴云密布,心中烦躁起来——他一个脑子一张嘴,想损招想计谋叭叭说了一下午,这会实在没多少耐心。
一刻钟后,他飞起一脚,房门掉着木屑,断裂般巨响,两扇门狂风过境般洞开,他阔步入内。
只一眼,他就惊得僵立在当场,那一瞬间心重重一跳,砸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远处窗下的阴影里,宋庭梧毫无生机倒在那,长发散了满地杂乱遮挡住那双秾丽异常的眉眼,凄白的下颌苍薄得像纸,薄唇带着冷漠的弧度,唇角的血早已干涸,但仅仅那抹棕褐色与惨白的对比就足以令人心惊。
贺长风不由得一震,就连指尖都发麻,直到现在他都没搞清到底是为什么,那感觉不是恐惧,不是惊慌,好像有一点后悔,剩下的是浓重的——愧疚?
愧疚什么?愧疚于没有发现对方用自己给的灵力发疯咬人最后灵力衰竭而昏倒?
这说不过去……他贺长风又不是受虐狂……
愧疚于自己不是阿翊?
不可能——除非自己真疯了
反正宋庭梧又死不了——束身符系着受术者心脉,只要贺长风不死,那道金链就会一直护着对方,即便是灵力衰竭,也有羽少爷这源源不断的灵力渡过去替那人运转心脉维系心跳
贺长风站在原地缓缓呼气,平复心情,终于冷静下来,虽然在外人看来他只不过微怔了一瞬。
他走过去打横抱起宋庭梧出门,门外院子里站着的秋僮扫霜见此情景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贺长风冷静又坦然:“你们说的那大娘,她婆婆病逝前看的郎中姓胡?”
扫霜皱眉不说话,他身侧的秋僮小心翼翼点头:“是。”
“好。”贺长风睨了扫霜一眼并不想过多解释,他径直往外走与两人擦肩而过:“账本中宁城医馆冬三月买粮有蹊跷,那么多盐油粮,除了够供所有郎中、学徒以外,剩下的也足能喂饱一支七八人的马队。”
“扫霜。”贺长风扭头“去让常继仁按你老师身量备件素白裙袍。另外——”
他转回头去,不再看扫霜,只轻声道:“——你那几本符咒集录看得怎么样了?再看看,我明日考你。”
扫霜闻言眉间一怔,他看着主子,又望望老师,低头称“是”。
贺长风抱着宋庭梧哭得很卖力气,一时间恍惚,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动了真感情,总之就郎中与药童的反应来看倒是效果不错。
细眼老头皱眉轻拍贺长风肩膀,张口语调深沉沙哑:“生死自有命,人间本须臾,节哀吧。”
贺长风寂然无言,褐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一片幽深,他用下颌贴着宋庭梧冰冷的额头,让对方靠着自己宽厚的肩膀,头枕着自己颈窝——这姿势大概能舒适些。
宋庭梧长发倾泻几乎盖住贺长风小臂,青丝在夜风中飘飘渺渺,凄凄瑟瑟。
小药童看不下去了,默默移开目光,躲到自己师父身后。
胡郎中长叹一口,他向街上张望两眼,见外头空旷无人,于是眼神示意徒儿去撂牌关门,自己殷殷坐到贺长风身侧。
后者像是被梦魇魇住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童儿说,你想让我指路?”胡郎中侧目又打量宋庭梧两眼,语气别有深意。
贺长风闻言,机械般扭头,眼神空洞,语气好似生无可恋:“如若真的有路,劳烦大夫渡我。”
老头又开始捋他的山羊胡故弄玄虚,须髯稀稀疏疏多半是他自己手欠薅的:“此路不好走,非凡之事,当用非凡之法。”
贺长风抱紧怀中人:“只要能救我妻,哪怕魂入炼狱不得超生,哪怕挫骨扬灰尸首无存,什么仙法妖术,什么正道歧途,都不论。”
“好。”胡郎中点点头:
“你随我来吧。”
老头悠悠起身带着贺长风飘进后院。
院子里秃黄一片,到处干干巴巴,细草比胡郎中下巴上的毛还稀疏。贺长风大致一扫,察觉不远处堂屋里六人气息——都是灵力微弱,修炼不得门道的普通散修
老头走在前头,想要硬装出几分仙风道骨,却怎么看怎么猥琐,他走到堂屋门前,伸手推门,屋里烛光从门缝里透出一线黄丝裂在老头脑门。
屋里众人纷纷警觉起身,扒拉门缝向外张望,贺长风察觉四五道目光毫不掩饰刺过来,对自己刀子似的刓来剐去,上下打量。他觉而不动,木然注视前方,全当自己陷入丧妻之痛,万事默然。
老头清清嗓子:“诸位,是我。”
“废话,不是你是谁。”
老头被噎得一顿,片刻过后楞着眼睛接着说:“不是夏家的人,是个来问路的。”
屋里众人这才放松下来打开门,老头回身招招手示意贺长风跟上。
屋内总共六人,正位置上坐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无视身侧五人战战兢兢的怂包样,立眼直锁贺长风,把他自进门以来所有的微小动作都捕捉到眼里,一丝一毫不放过。
他多半就是这乌合之众的头领。
贺长风茫茫瞟了他一眼就低下头转移目光,深情望着宋庭梧盍上的长睫——这神态,小寡妇上坟都没他苦大仇深
壮汉盯着贺长风缓缓起身,身量竟与贺长风不相上下,壮汉围着他打量,眼神钩子一般一会儿看贺长风,一会儿看他怀里披散头发挡住脸的死人,良久才缓缓道:“看你样貌不像是做过农活受过苦的——不是秦西人吧?哪来的?”
“打北方来的。”贺长风如实回复,他嗓音闷闷哑哑,鼻音很重:“家里不是农户,原先走南闯北做生意的还算富有,到我这一代败落了,后来——”
贺长风说着说着眼泪头止不住外掉,语音发颤:“后来拿全部积蓄给我家婷玉看病,已经——”
贺长风说不下去了,壮汉也听不下去了。
“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壮汉嫌弃地皱眉“他娘的,没出息的软蛋。”
他原先见贺长风高大冷峻气质不凡,还当他是何方乔装打扮的神圣,原来他皮囊只是从小被娇生惯养喂出来的,里子就是个为情所困的草包,简直跟王家村那没出息的书呆子一个路数。
这么想着,壮汉收敛目光,态度敷衍随意起来:“想去王家村找姓林那个呆——”
胡郎中一口老痰卡在嗓子眼,猛地剧烈呛咳,险些咳破了气管子。
壮汉的话头被这么一噎,语气急转弯:“呃,找仙人养魂魄?”
“仙……仙人?”
“焯,你他妈不知道?”
贺长风一脸惶恐:“我就是听说,这边有能让我娘子即便过世也能陪在我身边的法子。”
“啧,就是这个。”壮汉一看对方那样儿就来气,越发暴躁起来:“就是把你媳妇儿魂魄装到个土罐子里拿有灵性的东西养,等养好了说不定哪天就能自己成型不散跟着你了。他妈的,听懂了吗?”
壮汉粗暴地侧身撞这“软蛋”肩膀,贺长风低下头藏住要宰人的表情,被“毫无防备”撞了个踉跄。
怀中人随着踉跄动作头颈轻晃,露出半脸。
壮汉低头看过去,拧成疙瘩的粗眉微怔,眼睛毫不掩饰盯着宋庭梧侧脸。
贺长风略微察觉,无言将怀中人抱紧几分,他伸左臂在胸前一拦,手掌轻抚对方后脑,把这惊世容貌埋进自己胸口不给人看。
“你他妈,一个死人!老子还不稀罕看呢!”
壮汉瞪眼,眼神似有似无往宋庭梧身上瞟,什么也瞟不见了,就嫌弃地一翻眼珠,走回屋内正座,仰进座椅里坐好。
经此变故,他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心急火燎想把贺长风赶紧打发走。
“我们兄弟六个乃林仙人的六大护法,是真真正正王家村里出来的正统,跟秦西境内其他挂羊头卖狗肉的混子不同。”
贺长风看着他感觉自己好像正看着一片腌臜之物,不由得腹诽,正,可真是太正了。
“那王家村外,布着守卫仙人的高深阵法——那林仙人原来是石泉山上给仙君研墨的仙官,后来得了道,受夏叶青忌惮,正被石泉山的修士四处探查摸索——不守卫严密些是要影响仙人普度黎民的。”
身旁五个饭桶各自归位,点头附和称是——自卖自夸竟然一个个都不脸红也都不觉得哪里不妥
贺长风实在无语,只垂下眼帘,暗暗佩服自己的好脾气好耐性。
“嗯。”壮汉很是满意,继续朗声言语:“像你这样的草包,自己赶去王家村定要迷路在里头,走到死也出不来。”
他伸手,从腰侧取出个巴掌大菱形土瓷——也不知算不算瓷,可能拿泥捏完都没烧制过——正中间歪歪扭扭一个“福”倒是眼熟
“这是能给你在阵中指路的信物,只不过这信物可不能白给你。”
贺长风抬眼看,完全没有伸手接下的欲望,他微微一顿又是一副诚惶诚恐:“我家里还有几亩田地,不知——”
“诶,不行,”壮汉皱眉:“秦西以外的土地,不要。”
“那……”贺长风为难半晌“我将地契抵押了换些银两?”
“这个行,”壮汉点点头:“几亩啊?”
“家里只剩10亩了。”
壮汉听得眼冒蓝光,赶忙说:“勉强……勉强够了,记得都换成银两!”
贺长风无语点点头,接着他复又局促抬眼,讲话不利索:“各位仙家,我一个人,害怕,你们能不能带我去——等我回来就立刻给诸位换银子”
“那不行!你人进去了,不给钱我们哪找你去!!”
贺长风眼神一凛——那这帮饭桶也不是那林姓人直系
壮汉叫贺长风突如其来的一记眼刀刺得直缩脖子,还未待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院外一道黄光刺目,焦糊味裹挟热浪猛扑而上,震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夏家人找过来啦!”小药童在院外扯着嗓子喊,喊完他一扭身躲过从墙外丢进来的火把,泥鳅似的钻进旁侧门道,不见了。
壮汉慌张起身,加上他,屋子里一共六个壮年与一个老头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贺长风冷哼一声:“一群没出息的草包。”
这语气阴阴冷冷,如鬼魅。壮汉眨眼间冒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然腰间一痛,他整个人狗吃屎般被踹得趴在地上。
再抬眼,四周阴风怒号,漆黑一片——这哪里还是药铺后院,俨然已经到了土坡荒原,天穹圆盘银亮,地上沙尘糊脸,风擦在脸上蹭得干裂生疼
青年站在不远处,怀里还抱着他将死的妻子,背景是一望无际的土原与漆黑苍穹,月光冷白,与他怀中人缥缈垂下的苍白衣摆很是相称。
壮汉还哆哆嗦嗦朝远处望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关头,竟然还能萌生出“月色与人很相称”的想法。
另外几个人鹌鹑似的在他身后缩做一团,冷风悲凉吹得他一身恶寒,紧接着他缓过神来梗着脖子朝贺长风跪下,张口欲言,还未出声便被那青年出言打断
“还敢看?”
壮汉惊慌失措:“不不——”用来说第三个“不”的气息断在胸膛里,永远也法发不出了。
土原风起,砂砾被风顶着撞进一团又一团血雾,染上满身腥臊,月影寂寥,孤鸦哀嚎,片刻后又复为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