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前》byInfinity,原创小说小窗前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沈延江安庭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沈延对江安庭所有了解都是听说的,其实他本人一点都不了解江安庭,也不知道江安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热门评价:他都不知道。
《小窗前》精选:
沈延总是不愿回家,想想也是,那森森的府邸从外看像个没顶的棺材,但总有一天是会阖上的,每个住在里边的人都在等着棺材上板的那一天。
沈延望着青莲色的厚重木门,透不过气来,闭眼深深吸上了一口潮霉的草木之气,又带着他的心肺一齐重重地往下掉。
家里边的仆人只剩下一个七十多岁的管家和一个已经老得挤不出奶的奶娘。两人搬了两把红木凳守在老宅前,像孤零零的两柱老香祭在门伢两头。
沈延皱眉上了石阶,再迈近又能闻到两人身上经年累月窝出的嬲味儿。
父亲永远是在书房的,如今书房里也只剩两架空空的书槅与一张灰鹅黄榻子的罗汉床,床旁还放着一搁烟的矮桌,书也全被卖了换成了大烟。父亲斜躺在罗汉床上,睇了他眼。
他的脸和眼睛跟死人一样,是青灰色的。想到这儿,沈延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怎么不过来。”那撕帛般的枯嗓一喊,气吊在天灵盖上。沈延更退了一步,牙齿都打着颤,“咯咯”抖着。
“畜生养的杂种,你现在不与我亲和些,往后那钱庄我便给狗捡去,也不留半个子给你。”父亲的头斜在耸起的肩骨上,露出一截童枯垂皮的胳膊,上面的青斑紫斑像是铁栏上起的霉锈,烟杆在手里一颠一颠。
他最好快点死,省得一股腐臭味。沈延恶狠狠地想着。
父亲龇眯着眼,拍了拍腰处,“你过来,给我捏捏这儿。”沈延见他凹陷下去的肉皮,忽然想起阿娘死后的肉捏在手里的感觉,先是有些温热的,再是愈来愈凉,最后生起了白花花的蛆,像夏日里厨房砧板上放着的那块猪肉,经年累月的无人理它,比腐土还烂。他慌张地跑出门去,扒着门干呕。阳光覆在背上,烂火似的烧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府里有了一股腐味,是从房里传来的,烂人肉的味道。也不知到底是谁生了奇臭的蚀烂症。这些全是他险恶的猜想,但也不好坐实是那缺牙的老管家还是那个稀发的奶娘,或者是他已经快死的爹或烂脸的后娘。但是那股恶人的味道是馊酸诚实的,不会骗人。
他的家是被大烟给薰出病来的,他的家也要同这世道一齐败了。沈延悲哀地想着,双目无神地走在街上。
他总去寺里似乎也在这里找到了个源头,他原是去赎罪的,他骨子里头就流着那烟鬼的血,还有他总闻到的那股烂肉味也在他皮底。
他怕死,怕到夜深一想起“死”字便大汗淋漓的睡不下去,他看见过死人的模样,皮烂成了豆浆上的一片皱巴巴的脂衣,生着成团似的花一样的白蛆。他怕自己死后也这样,谁也不要了,和物器一般扔在柴房或是街上,晾晒着给人看。
可人迟早是要随时间而逝去的,而他这般人定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江安庭约沈延到南城脚篓子底下的老戏楼里,那老戏楼比不了新上的,人少些,江安庭其实有意在寻避人之处。许家原址是在宁城,许复与江安庭的那些事儿十里八乡的都晓得。江安庭一直是宁城人喉咙里的一根刺,他们口中有名的兔儿爷,专供有钱人赏玩儿的宝贝。
平日里那些闲言碎语他是听惯了的,千百张嘴张张合合飞出唾沫,吐出的脏词粗话也不过是饱饭后的消遣。但他只怕沈延听到了这些话对他改了印象,从那个有些“怪”的先生成了卧人榻上的兔儿爷,多数人是不会再同兔儿爷交往的,这是个丢人的差位。
江安庭挑了最偏的一桌坐下,桌上一盘瓜子一杯茶饮,小二很识相,拿来戏折子后便退了,话并不多讲。台子上,枣红幔布上镶的塑料碎珠子,像捻断线的一颗颗野枣红的醋粒子似的在红布上宕跌凝止,伶人一开嗓,珠子便碰到一块儿,发出痒丝丝的“丁零”声。
伶人正唱《桃花扇》中的哀江南一段,他见沈延没来,便拈着戏折摇头晃脑地点拍子,一哼上曲儿,便什么都不顾了,待到曲毕,便如梦初醒地拍掌喝彩,全然忘了在哪儿。这时他才见门外的沈延呆呆地立着,似望不望地瞧着门里。
沈延其实早早便候着江安庭了,挨门外,看他正忘情,就一直透着门缝看着,看那先生俊脸微红,眯着眼哼曲,竟比自己听戏还要怡畅几分。
江安庭见他,便笑着招手叫他进来,说门外风大。
“你怎么不进来。”
“我看先生正听得开心,我是怕扰了先生。”沈延进了门,喝了杯热茶散了散寒气才肯坐下。
“刚听的是哀江南,所以喜欢得忘人了。”江安庭把他拉近了些,将那只修好的洋表放在他手面上:“这次约你来戏楼,是想把这个给你的,我好不容易修好的。”
“先生。”沈延握着表,觉得奇怪:“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江安庭愣了片刻,竟忘了说话,是啊,他为什么独对沈延那么好?他也说不清楚,许是他见着了少年皮底下的东西,他听苹升说沈延总是有事没事来寺里,在佛前一跪便是半日,那天地昼夜,在他膝下一度一度灭去,他从头顶漫至脚踝的有种无言的慈悲,对周遭乱烘烘的闹戏都有种莫名的净化。
江安庭面对眼前人,忽然怕污了他。自己是几等的人?又有何资格对他好呢?说不定他己经从哪里听到了自己的污名了,有意避他呢?
江安庭的手缩回袖口边,轻搭在膝处,脸轻侧到了一边,又伸出一只手默不作声地捻着瓜子放到牙间,轻轻细嗑了起来。
沈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这种洋表我头一次见,真是喜欢得不得了,谢谢先生。”
“我送公子这些没别的意思。”江安庭小声嘀咕了句:“我只觉得旧物是留不住的,放到身边也难受才总想着送人的,无论是哪位,今天是赶巧遇上了公子。”
沈延见他显然在掩饰,并未戳穿还觉得几分有趣,只应和他:“我知道,我知道,只是问一嘴,我还有事麻烦先生呢。”
江安庭动作一滞,但眸中欣喜倒没藏住:“什么事,公子说吧。”
“听人说您之前是教书的,”这句是他乱编的,倒投对了医:“我想向您讨些书看。”
“沈家的公子也没书看?”
“我是哪门子的公子?先生别揶揄我了。”沈延披嘴笑了声:“书都被我爹卖了换大烟了,连第一本诗经都没有读完。”
“我这儿倒有几本好书,”江安庭说:“还有些戏本,你下次来寺里要看便问苹升拿,当然这都是闲时看的。”
沈延得了逞便更得寸进尺了,见江安庭的茶见了底便忙先抢一步起身为他斟上,笑道:“我还有一事求先生。”
“什么?”江安庭抬头刚巧对上他的眼。
江安庭眉睫如墨,清秀中几分病色,而脸颊两边又仿佛淡染了胭脂,微泛粉红,而这番情景全在了沈延眼底,看得心中一动,不自禁乱了思绪。
“我想让先生教我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