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疏枝子所著的小说《末日绮梦》正倾情推荐中,小说末日绮梦围绕主人公朱烁淮生开展故事,内容是:朱烁现在只想要做个好人,他以前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肆意了一生,现在只想要做个好人。
最新评论:好人是他。
《末日绮梦》精选:
金朝,奉安二十八年。
青州府乌淮县城中,茶商朱宽的独子朱家小郎这几日好不安生,本以为他病大好了,可偏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做起噩梦来,搅得全家为他提心吊胆。
朱夫人一早请了道观里的道长做了一整天的法事,愣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眼下朱老爷还在外面跑商,家里只有朱老夫人和她两个女眷,朱老夫人常年卧病在床,由田嬷嬷伺候着。
家中仆人不多,其他人她皆不放心,只好亲自守在儿子床边,一边稀里哗啦掉着眼泪,一边细数朱小郎从咕咕坠地、一团孩气至如今束发以来的光伟经历。
譬如六岁时尿床因觉得丢脸大哭一场吓坏老夫人啦,又譬如十二岁时仿着县学里的书生往头上簪花被嘲笑啦,再譬如十五岁时混迹香楼楚馆,找了个伶人做好朋友又为朋友仗义执言,被县霸一脚踹进河里大病不起啦……
说到这儿,朱夫人痛哭不已。
“儿啊儿啊,你这次要能好起来,阿母我再也不拦你去捧艳红柳绿的了,只要你能好起来……”
“只除了那榴月你可万万要远着他才好,那可是县丞老爷家的郎君看上的人啊。”
朱夫人拿起帕子擦擦泪,看着朱小郎额头上不停渗出的豆大汗珠,便知他许是又做噩梦了。
她叹了口气,轻柔地拭去儿子额上的汗水,免得浸湿了枕头他不舒服。
低头间,正看见朱小郎嘴唇翕动,像在说些什么。
朱夫人侧耳凝神,那声音微弱细小,一晃而过。
“火……”
“火……”
她蹙起眉,“火?”
此时,朱小郎于这暖室温床间,正梦着前世的最后一幕。
铺天的大火席卷了那栋白色房子——他童年的家,所有爱和温暖滋生于此,也毁灭于此。
他的大伯、伯母、堂哥、堂妹,许多许多的人。他们在房子里哭喊咆哮,却怎么也出不来。
大门和窗户已经被他死死锁住了。而他坐在花园里高高的摇椅上踢着腿,近乎是幸福地闭眼,感受扑面而来的炽热温度和红艳火光,回想起幼时爸妈和他在花园里游戏,妈妈捏着他的小手给他拍去衣服上的尘土。
忽而,画面一变。
躺在床上的朱小郎面色惨白,眼珠颤动。朱夫人赶忙握住他露在被子外头的手,嘴里哄着:“我儿不怕,我儿不怕。无量道尊庇佑着你呢。”
梦中,火光、嘈杂声,依旧是红彤彤一片。
只不过这一次,多了许多奇异的景象。
他仿佛是被人追着,剧烈的喘息声如影随形,心高高提起,恐惧铺天盖地淹没了他。
往前跑!
快点儿跑!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小郎!”
是谁?谁在喊他?
“我儿!”
“我儿!!”
撕心裂肺的呼声。
在团团迷雾中,他猛一回头。
一张肿胀青紫的脸正对着他,凸起的颧骨,圆厚的下巴,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竟透出一股诡异的慈祥。
朱小郎挣扎着醒来,满头大汗,脸上带出惊惧的神色。
朱夫人抱住他哭天喊地。
“我儿,你可终于醒了,你再这样下去,叫阿母可怎么办才好啊!”
“淮生,快快将灶上温着的燕窝端来,不许偷吃!”
外间,一个灰衣大个儿应了一声,瘪起嘴小声道:“我才不会偷吃勒,夫人净瞎说。”脚下倒是麻麻溜溜地飞出去了。
他们两个说话间,内里已换了个人的朱小郎还闷在朱夫人紧密的怀抱里。他将将醒来,像是魂儿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躯壳,无知无觉,任人摆弄。
朱夫人只以为儿子是没力气,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可怜我儿生这一场大病,太遭罪了。儿啊,你以后还是少跟王家的小子一道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那被唤作淮生的大个儿又跑了回来,将一个紧闭着盖子的小盅递到朱夫人手边。
朱夫人这才松开她心爱的朱小郎,小心接过燕窝,横了一眼淮生,“怪不得小郎不喜欢你,端茶递水挨这么近,万一打碎了可怎么办。这碗燕窝值二两银子呢,摔烂了卖了你也赔不起。跟了小郎三年多,没学到一点规矩。木头也比你有用了。”
“是是是,夫人,我错了。”淮生一张圆脸黑红黑红,低头认错,心里却委屈地想着,我每日每夜的吃不饱,哪有精力学规矩啊,小郎又不爱我跟在他后头,平日里都是兰生伺候他的。现在兰生被关在柴房,我这只蠢鸭子算是被赶上架了。
“把小郎扶起来。”
淮生觑了一眼朱夫人,心内打鼓。他颤抖着双手,努力控制自己尽量把力气使小一点儿。抱着小郎瘦弱的双肩,一点一点将他扶正靠在床头。
朱小郎配合至极,没抽气也没呼痛。
很好很好,你长进了!淮大壮!
淮生狂喜,眯起眼睛,笑着看向小郎俊秀的脸庞,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推他。
“小郎,吃燕窝了。”
朱小郎只觉耳边苍蝇飞舞,嗡嗡嗡的扰人头疼。他虽眼睛睁着,但其实完全看不清东西,整个人头晕目眩,所以也理会不了淮生了。
朱夫人见状,拍开淮生,自己柔声喊道:“ 我儿。”
“我儿——”
“我儿张嘴,阿母喂燕窝给你吃——”
一时之间,五感回转,灵入傀体。
朱小郎晃晃脑袋,视野中出现的第一个人正是朱夫人。
她噙着慈母的微笑,望进朱小郎的眼底。
便见她心心念念的儿子眨眨眼,疑惑道:“你是谁?”
万箭穿心也莫过于此了。
朱夫人大惊失色,儿子目光中那毫不客气的陌生叫她手一哆嗦,盛着燕窝的小盅打了个滑,跌倒在地。
咣当一声,四分五裂。
淮生哀嚎:“二两银子啊,夫人!”
朱夫人流着泪,咬牙切齿:“蠢东西,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淮生赶忙反省,又哀嚎一声:“不好了不好了,小郎脑子被水泡坏了!”
脑子被泡坏的朱小郎回过神来,惊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一切。
绯红的床幔层层叠叠,织锦的被子绣着花卉虫鸟。倒是颇具古韵的陈设。
一个着宽袖长裙的华服妇女,含泪望他。
一个着灰衣短打的黑面大汉,垂头罚站。
这两个人他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
而他,他怎么还活着!他不是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么!
这是什么情况!
朱小郎紧张地揪住被子,面上佯装淡定:“请问……”
“儿啊!”朱夫人打断他,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你可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你记得多少事?”
朱小郎不自觉皱了皱眉,快速思考起当下的局面来。
这位夫人明显是把他当成儿子了,那他到底要不要顺着她的话风往下说呢。
犹豫间,眼神恰好落在右手上,手指纤细修长,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点在手背,应证了他的猜想。
——他的手上是没有痣的,一颗也没有!所以,这里不是他原来所属的世界,连这身体,这身份,也不是他的。
气氛沉默,朱夫人眼神渐渐黯淡。
良久,他谨慎地开口道:“我只记得我是朱烁。”
既没撒谎,也未透露更多。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希望的火种一般,那位夫人又哭又笑,呜呜呜着抱过来:“这可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儿啊,你还记得你是谁,只是,却不记得阿母了!”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朱烁吗。
“天杀的……”她嘀咕了一句什么,复又抹泪道:“你当真不记得阿母了吗?那你阿父呢,你阿婆呢,你也都不记得了?”
朱烁有些愣住,没顾得上回话。
他好久好久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淡淡的馨香从身前的妇人身上传来,让他莫名红了眼眶,也无法推开,就这么僵在了那儿。
自小郎生病以来,淮生已看惯了夫人凄风苦雨的作态。他笨着舌头安慰:“夫人,夫人。你别急呀,至少小郎还记得他自个儿的名字呢。”
“蠢东西,快快去西街济民堂,把陈大夫请来!”
“小郎君寒气入体,梦里盗汗,体内失和,上回开的祛寒的方子还需再服几剂。”
济民堂的陈大夫今年已有六十高龄,算是半个老寿星了。朱夫人因此很信服他的本事。
陈大夫躬着腰按了按朱烁的后脑勺,他只觉那块儿猛地一疼,便听老大夫说道:“肿块还没消全,淤血也没退散。朱夫人,您说的痴症或许正是来源于此。这种病症愚老也从未见过呀。”
“那……”朱夫人急了,她一把抓住陈大夫,“您医术高明,如果您不能治,那谁还能治。这是我唯一的儿子,您一定要救救他呀。”
陈大夫面露惭愧,“朱夫人,为今之计,便是让小郎君安心静养,待这肿消淤散之时,或许愚老对这痴症还有一治之力。”
这话就是做缓兵之计的推辞了。
送走大夫,朱夫人颓唐地坐在床边,眼眶渐渐泛红起来。
“还有法子的,会有法子的,等你阿父回来,让他带你去青州,找更好的大夫。”
朱烁坐在旁边,安静地望着她,心里百感交集。前世,他父母早逝,并没有享受过多少爱护。这位夫人对儿子的拳拳爱意,他体会得深切,而真正的朱小郎已经感受不到了。
代替朱小郎活着的人,是他。他们同名同姓,又有这种奇妙的缘分,这让朱烁有种冲动。
——不用被仇恨束缚,活得肆意一点,活得自在一点,他想好好地活这一世!
下定了决心,他伸出手,捉住朱夫人的袖子扯了扯,唤了一句:“阿母。”
“你是我阿母,对不对?”
朱夫人身体一僵,缓缓把头抬起,惊喜道:“没错,没错。我的儿啊,你不是不记得我了吗?怎么……”
朱烁暗暗笑道,你话里话外说了多少次我儿,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了。“我虽不记得,但一见到阿母,我便有乳燕归巢之感。”
他又道:“阿母,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也不用再请大夫来看,难道因为我不记事,便不配做阿母的儿子了么。我们权当重头开始了。”
朱夫人神色复杂:“大病了一场,我儿懂事许多。”她叹息间念头一转,拍拍朱烁的手,喝道:“说得好,权当重头开始了。那些乌七糟八的烂货,你不记得也好,以后见了他们绕道走,别沾着晦气!”
声声掷地,语气竟是有些愤恨了。
朱烁适时显出好奇的表情,朱夫人道:“你以为你这次怎么遭了殃,我来细细说给你听。”
原身朱小郎今年不过十六岁,正是叛逆的好时候。
别人家的郎君叛逆在捉猫斗狗,打架斗殴。
朱家的郎君叛逆在敷粉点妆,赏玩伶人,愣是把当朝书生才子们的纨绔习气学了个十成十。
可关键是,朱小郎作为商人之子,所谓士农工商,商人为百行末流,虽说他爹有些小钱,却照旧无法让他进县学,参科举。
功名之路是别想了,反正原身也不爱念书。朱家便给他请了个夫子,只让他识文断字罢了。
按理说,他的未来大抵就是按部就班,子承父业了。可谁知,朱小郎偶然结识了王家三郎,这王三郎父亲是个秀才,大哥二哥都努力考进了县学,唯有他,天生不爱读书,只爱借着风流之名,逛些风流之地。
因他家管得严,也不富裕,便想方设法搭上了朱小郎,把人哄得傻乎乎的给他当小跟班、冤大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小郎就这么染上了坏毛病。
乌淮县内有家风雅阁,当红的琴倌叫榴月,不仅容貌上佳,且吹拉弹唱,无所不精。朱小郎崇拜他的才艺,要和人家交朋友,动不动洒金洒银的,人家却看不上他。
看不上便看不上吧,可恨的是,这榴月为了不受辱于乌淮一霸——县丞老爷家的张大郎,拿朱小郎做了挡箭牌。
言之凿凿说着他与朱小郎两情相悦,谁也不能拆散他们。
朱小郎为了保护榴月,居然还亲口承认了!
于是噩运就来了。
大约是十天前,张大郎携一众狐朋狗友,在乌淮河边,对朱小郎一阵拳打脚踢后将他踹下河,拍拍屁股走了。
可怜朱小郎落水后脑袋碰着块大石头,就此一命呜呼了。
朱烁根据朱夫人的讲述,再结合自己的推导,得出了以上这些大致完整的来龙去脉。
总结一句就是,朱小郎死得是真冤枉!
*
这天过后,又过了半个多月,朱烁才被允许下床。
期间朱夫人派了她身边的丫头小满暂时过来伺候着。她自己操心完儿子这边,又去操心朱老夫人那边了。
小满为人稳重,做事也很懂分寸。朱烁问什么,她就说什么,绝不会多舌奉承。
从小满口中,朱烁知道了好些事情。
当下是金朝,年号奉安。这个金朝与朱烁记忆里由女真族统治的金国毫无关联,是一个大一统的朝代,至今已传承了近百年。
此地是青州府辖制内的一个县,叫做乌淮,是真正的江南水乡。
他爹朱老爷是个茶商,常常出外跑商。家中除了他娘还有个祖母,人老了身体不好,常年生病。
据金朝律制,商户家的仆人是有定数的,超过定数,再想多买仆婢,就只能多多地纳税了。
朱家是小富之家,仆人统共不过十来个。
一个老管家,是朱老爷的远亲,自朱老爷发达后,从十里八村外赶过来投奔他,因有些算账的本事,被留了下来。
一个田嬷嬷,原是他娘朱夫人的陪嫁,后来被朱老夫人要去了。
家中仅有的两个丫头是伺候老爷夫人的。一个叫小梅,另一个便是小满了。
朱烁这边有淮生并兰生两个小子,朱夫人不让丫头们伺候他,怕闹出丑事来。
其他还有些杂役厨娘之类的,平时见不太着,小满也没多说。
“刚刚听小满姐姐说了兰生?还有这号人,可我怎么就只见着你一个呀。”朱烁问淮生道。
淮生立在旁边,忙道:“打小郎你那天出了事起,兰生就被夫人命人锁进柴房里了。”
朱烁:“什么缘故?”
“自然是因为……”淮生顿了顿,“因为夫人觉得是他撺掇了小郎你去干坏事儿的。”
“那我阿母怎么只怀疑那个兰生,不怀疑你呢?”这话淡淡的,却让淮生变了脸色。
他这些天殷勤至极,就是仗着小郎忘了从前,好顶替兰生成为小郎的跟前人。
只有这样,厨房的那些势利眼才会多给他几碗饭,让他把肚子给填饱了。以前那种饿肚子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他再也不想过下去了!
扭捏了一会儿,淮生还是说了实话。
“小郎以前不喜欢我,只喜欢兰生。你去哪儿都带着他,而我从来没跟着小郎出过门。夫人知道这点,所以不疑心我。”
“哦——,这样啊。”朱烁看着淮生有些委屈的样子,突然起了兴致,想要逗逗他,便假做严肃状,道:“我既然不喜欢你,那你为何还要凑到我跟前来?”
“不是的,不是的。我觉得小郎现在不一样了!以前小郎不喜欢我,没准现在小郎就喜欢我了呢。我想被小郎喜欢!小郎你放心使唤我吧,我会好好学规矩的!”
这番话放在半个月前,淮生是绝不敢说出口的。
可小郎醒过来后,脾气变得极好,待小满也好,待他也好,都是和和气气的。他也因此生出一些勇气来毛遂自荐。
“我知道了。”朱烁温和笑笑。
通过这段时候的相处,他自觉对淮生有八分了解了。这个黑脸大汉性格不错,有点儿胆小,与之相反的却是,他似乎拥有奇大的力气。
这导致淮生饭量巨大,所以以前作为透明人的他经常吃不饱饭。
有一回朱烁见淮生老盯着桌案上的点心瞧,让他吃他又不敢,便旁敲侧击打听出来了这些。
那边,淮生还纳着闷呢。
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呢,没了?让不让跟的,小郎倒是给个准话呀。
他瞪着眼睛,傻傻看向朱烁,过了一会又求救般地看向小满。
小满抿唇笑而不语。
朱烁敲敲桌子,示意淮生靠近一点,“这样,你带我去柴房看看兰生。”
淮生听了一惊,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啊,小郎。夫人明令禁止任何人把他放出来啊。”
朱烁佯怒道:“你不想讨我喜欢了?”
“想!当然想!可……”
“你带我去找兰生,我便喜欢你。”
朱烁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还有什么问题吗?”
淮生张嘴结舌,只好摇了摇头。
说着话,两人就要出屋了。
“春寒未尽,外头还刮着风。小郎出去把斗篷披上吧。”小满拿了镶着毛边的斗篷给朱烁系上,并未对主仆二人接下来的行动加以阻拦。
她是个心思十分玲珑的人,这大半月的相处叫她多少窥得了小郎的机慧。与从前相比,近乎是判若两人了。
同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
她立在檐下,凝望小郎远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