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屑所著的小说《桃花债》正倾情推荐中,小说桃花债围绕主人公陆寻程谦开展故事,内容是:陆寻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没有得到自己所爱的人甚至在人生最后还搭上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热门评价:就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桃花债》精选:
陆寻饮下那杯御赐的毒酒时,京城的桃花开得正艳。
若不是秦晋两王夺嫡之争波及甚广,如今也又该是新科放榜、及第的进士们看尽长安花的日子了。
金銮殿上传胪唱名,鼎甲的状元、榜眼与探花皆帽插宫花,身披红绸,自午门出宫,手捧钦点皇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人山人海中旗鼓开路,前呼后拥,何等春风得意。
直至今时今日,陆寻也依旧记得那时的光景。
那或许是他此生离程谦最近的时刻,往后二十余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朝中波云诡谲、权利倾轧,二人各自站队,渐行渐远,而今一个是从龙功臣,一个是谋逆乱党,终究是一点同年的情谊也无了。
一切始于熙宁二十三年的春日。
陆寻出身微末,天分也不算得出挑,不过占了勤奋二字,寒窗苦读十余载,头回下场应考,竟侥幸一路中榜进了殿试。
他在一众同年中年纪最轻,又生得一副极俊美的皮相,遂被先帝点为探花使,在杏园的探花宴上遍采名花,又于琼林苑赋诗,以鲜花迎接状元。
程谦便是那一年科考当之无愧的头名状元。
安阳程氏本就是名门望族,程家二郎又年少成名,三岁能诗天下皆知,今朝连中三元金榜夺魁,一时风头无两。
陆寻无甚诗才,只勉强做得规矩应制,更衬得状元郎惊才绝艳,得天子连连夸赞。
他自知出身不如对方,才学也逊色,被那人的光彩掩盖是意料中事,在一旁默默陪席饮酒,倒也自得其乐。
程谦却偏生不肯放过他,非要当着众人的面赞他那首平平无奇的应制诗“写得极好”,惹得不少同年进士掩面暗笑,还邀他一同行酒令,待他当真输了,又假惺惺替他挡酒,博得宽厚的好名声。
这般的戏弄在后来还有过数回,陆寻还记得一日程园诗会,他推脱不过,只得赴约,因不识得高门贵族的礼数,误喝了漱口的茶水,程谦笑吟吟地望着他,也端起茶盏,亲自向他示范了一遍这茶的用途。
旁人见了只道程谦温文有礼,陆寻看见却只觉得刺目。
无论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里,但凡两人同场,他就注定要被程谦压过一头,末了还要听那人装模作样地同他说些宽慰的话,居高临下令人作呕。
原也不是陆寻心胸狭隘容不得人,他虽心思重些,到底本质不坏,也曾当真以为程谦是欣赏自己,欲同对方结交。
那日琼林夜宴,他多饮了几杯酒,离席去更衣,回来时恰巧在假山后听到席间提起自己的名字。
有人问程谦,是否同陆寻是好友,程谦已然醉了,英俊的面上双颊绯红,目光潋滟,摆摆手含笑道:“我与他……不是好友,亦不想做朋友。”
都说酒后吐真言,陆寻知道那才是程谦的真心话。程谦从来都看不起他,待他回到席上,却还要虚情假意地问他安好,好似真关心他似的,如此惺惺作态。
再后来陆寻便向皇帝请旨外放做官,他与程谦既做不得朋友,那便做对手。
他不相信,自己一日不如程谦,难道就一世都不如程谦?
天资不足就多下苦功,才能逊色便善于逢迎,程谦就像笼罩在他头顶的庞大阴影,迫使他日复一日殚精竭虑、苦心钻营,只为将来有一日能重回京城,与程谦分庭抗礼。
这一天远比陆寻想象中来得更早。
他在南方治水有功,自推官一路升任知府,搭上做钦差下江南的晋王,从此官运亨通,调回京城为吏部左侍郎,又升吏部尚书,终是与礼部尚书程谦平起平坐,同入内阁。
比起清贵世家出身的谦谦君子程广川,他陆子回只能算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然而皇帝已经年迈昏聩,沉溺于修仙长生,宠信宦官方士,于朝政并不留心,越是善于揣摩圣意、谄媚君上的小人,便越得老皇帝青眼,更何况是在浊浊官场摸爬滚打一通还能青云直上,早可称得老谋深算的陆寻。
他一面投圣人所好,为其遍寻天下名道,一面结党弄权,弹劾排挤朝中政敌。
恰逢星宿不利,陆寻便借天象构陷秦王,秦王被迫南下就藩,程谦直言进谏也被削官贬斥,晋王势力如日中天,离太子之位只差一道圣旨。
陆寻终于实现了从前的野望。
他如愿以偿当上内阁首辅,迎娶昔日座师之女,与娇妻举案齐眉,又一次将程谦踩在脚下——传闻程谦亦曾向老首辅求娶其爱女,如今却花落他家,程谦到底是输给了他。
陆寻成亲那日,正是程谦迁官之日。
他还特意给程谦递了喜帖,端方周全如程广川,终究也在他的喜宴上失了态。陆寻噙着笑意向众宾客敬酒,程谦立在人群中直直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陆寻一身大红喜服,俊美无俦的容貌一如当年,他笑吟吟地走向程谦,状似寒暄,实则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风水轮流转,从前是我仰望你,如今也该到你及不上我的时候了——是你输了。”
“岭南路远,又多毒瘴,你我此生怕是再难相见。”多年郁结似都在此刻消解,陆寻畅快地笑起来,亦学着从前程谦假惺惺的语调道:“广川兄,珍重。”
程谦面色恍惚,黑白分明的狭长凤目含着血丝,看着他沉默许久,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点头喃喃自语:“是,我输了。”
陆寻最后听见程谦对自己道:“子回……珍重。”
一人洞房花烛,一人颠沛流离,自此阔别十数载。
再见面已是熙宁四十七年,老皇帝病重垂危,仍未得到立储圣意的晋王按捺不住意图逼宫,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多年运筹竟步步都在天子的算计之中。
老皇帝虽然老迈,却从不曾当真糊涂。
他自知朝中积弊甚深,偌大江山处处有蠹虫掣肘,有心革除却因阻碍重重难以施行。
干脆佯装昏庸,以自身为饵,不惜将自己最爱重的储君人选与辅国之臣贬斥出京,密旨令其步步为营,暗中蛰伏壮大势力,又亲自割肉养大朝廷中最大的毒瘤,多年苦心孤诣,今朝终于一并清算。
秦王率亲军攻破皇城,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程谦奉圣旨,捧玉玺,清君侧。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
秦王登基,程谦就是从龙功臣,晋王伏诛,陆寻自然脱不得干系。
陆寻原是探花郎出身,容色殊丽,面若好女,即使多年宦海沉浮,也不过在眼角眉梢添了几丝纹路,并不显得老态,只更多了几分雍容气度。
这些年来旁人皆敬他畏他,以他为马首是瞻,他亦习惯了身居高位,运筹帷幄、大权独揽,早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哪怕泰山将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抄家赐死的圣旨下来时,陆寻仍旧衣冠齐整,端坐堂前,还亲手给来宣旨的程谦沏了一杯茶。
程谦没有喝他的茶,只是问他,后悔吗?
后悔吗。
他也不知道。
陆寻的仕途一路走得太顺遂,也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有陷阱,但权势名利总是迷人眼,在锦绣堆里滚过一遭,哪还肯再去吃苦做实事。
他只觉得如程谦般做纯臣是吃力不讨好,憋着一口气一心想要越过对方,去争一个权倾朝野、搏一场泼天富贵,不想到头来还是棋差一着,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他们已经是一生的政敌。
成王败寇,没有人真正做错什么,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新帝赐陆寻自尽,已是给足了他体面,晋王党羽中午门问斩、株连九族的大有人在,他这个为首的竟能保得全尸,实在是深沐圣恩了。
幸而他还算思虑周密,一早就有所准备,将妻子儿女秘密送出京城,投靠远在江南的外祖旁系。
多年恩爱的发妻怕他一人独木难支,离京前夜依偎在他怀中,温言细语,提及程谦与他是熙宁二十三年同榜进士,有同年之谊,若万一功败垂成,或还可求对方看在昔日情分……
陆寻只是苦笑,他与程谦,何来情分?
他们从来不是朋友,如今甚至连对手也算不上,程谦从一开始就是天子属意的肱股之臣,未来的社稷栋梁,而他陆寻不过是一枚弃子,所有钻营得来的荣华富贵都是甜蜜的诱饵,让他沉溺其中,自寻死路。
陆寻抬眼望向院中灼灼盛开的桃花,忽而又一次笑起来。
他叹息着摇头,也不知是悔还是不悔,仰头便将那盏毒酒一饮而尽。
那毒药发作得很快,陆寻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彻底闭上双眼失去意识前,他模糊地看见了一截绯红的衣摆,跌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程谦搂住陆寻软倒的身体,不住地用衣袖去擦拭他嘴角溢出的乌血,那样刺眼的血色,一点一滴都像是在剜程谦的心,令他痛不欲生。
“你赢了……”
程谦最后听见陆寻的声音,这个让他在金銮殿上一见倾心,从此魂牵梦萦二十余年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将他当做仇敌。
他何时赢过。
陆寻永远不会知道,昔年琼林夜宴,程谦还有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他从不想与他做朋友,只因他心悦于他,只想与他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春日的琼林苑内,俊美年少的探花郎折一枝桃花相赠,再平平无奇的应制诗,也足以让程谦真心欢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程谦本有心拉陆寻一把,在朝堂上为他处处提点,又邀他参与诗会雅集,想带他跻身清流,却不知为何将他越推越远。
有许多次程谦都想告诉陆寻自己的心意,可陆寻那样讨厌他,为了远离他甚至甘愿请旨外放,待到二人再相逢时,立场尘埃落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当年老首辅原想将女儿嫁给程谦,是程谦婉言谢绝,道自己已有心上人,为保全女子名声,才说是他提亲遭拒。
有些话早些时候没有说出口,便再也没机会说。
天子的棋局早在晋王下江南时就悄然铺开,程谦不想与陆寻为敌,但他根本没得选,为了程氏一族、为了天下江山,他肩上负担的责任太重,只能咬牙一路走下去。
输与赢,生与死,他都认。
上天终究眷顾了他,却又不曾眷顾他。
权势富贵于程谦皆如浮云过眼,事到如今唯一的作用,只是让他能为陆寻求得一具全尸、保下陆氏家眷。
许多年后,程谦辅佐天子推行新政,官至内阁首辅,授太傅、太师衔,封忠国公,真正的位极人臣,匡辅社稷、名垂青史,却一生未娶,无后而终。
野史传言,程谦曾有一心爱之人,乃是昔日座师之女,奈何佳人明珠暗投,竟嫁与了他此生最大的政敌陆寻。后来午门事变,晋王身死,陆寻获罪伏诛,其妻子不知所踪。
程谦本是京城人士,致仕后却终老江南,或是与佳人再续前缘也未可知。
江南无所有,唯见新坟旧冢,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