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君正火热连载的小《致平安》,张平安是小说致平安中的两位主角,致平安主要讲述了:张平安总是觉得很奇怪,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变了一个样子,但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最新评论:也无法理解。
《致平安》精选:
张平安衬衫雪白、西服笔挺、手表锃亮地守在餐厅门口。
天师会长什么样子?是大袖飘飘、鹤发童颜,或者休闲装运动鞋、乍一看很普通,再一看气质卓然……
正想着,有一个鸡窝头、缩肩膀、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打对过走来了。此男穿着一件粉色卫衣,后背印着美羊羊;下身一条深蓝色运动裤,看着像校服裤。
商场内,人人偷看这人,不少人交头接耳。一个保安尾随其后,好像要赶人。
张平安想:“这人脑子不正常吗?待会儿天师过来,别被他冲撞了。”
鸡窝头在餐厅外站住,掏出山寨碎屏机,一通操作。张平安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张平安掏出一看,来电人正是天师。
他和鸡窝头四目相对,都呆住了。
鸡窝头突然迎上来,一把抱住他:“哈哈,平安是吧!我叫王子江,你管我叫哥就行!”
张平安惶恐不安:“那个,天师……哥,菜已经点了,咱们先吃?”
“吃吃吃!”王子江松开张平安,两眼放光,蹦跳着进了餐厅。餐厅门口的服务员惊恐万状,不断用对讲机说着什么。
张平安凑过去:“给我改包间。”
服务员紧张地问:“改包间得加五百,你改吗?”
张平安还没答,服务员又说:“可以给你免费改!”
“改!”张平安说。
天师潇洒不羁,可是凡人——连自己在内——都只敬衣冠不敬人。他不能让天师坐在大堂,受人嘲笑。
改好包间,张平安一进餐厅,又吃了一惊。
饭点快过了,餐厅本没多少人。但服务员、厨师,和一个看打扮很像餐厅经理的人,都围着天师。天师骑着一张椅子,前后摇晃,下巴搁在椅背上,认认真真听厨师吹牛逼。
厨师说:“……虾饺有秘诀:往馅里灌猪皮冻。好多人用什么浓汤宝啊金汤宝啊代替,呵,还说什么人工就干不过工业原料,啊呸!那是他们自己没本事,做得难吃好吧?我这猪皮冻啊,晶莹剔透,入口即溶,只用早上5点买的最新鲜的猪皮熬……”
他一边说,一边笑,一边不好意思。张平安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第一次和天师通话,也是这种感觉:积压已久的心里话,终于有地方倾泻了,他管不住嘴,又觉得话多丢人。他得不断确定,对方有没有在嘲笑他、点评他、定论他。
天师当然在听。天师的脸上,当然没有一点嘲笑或评价的意思。他就是听,像听耶稣再临人间、亲传大道那样的听。
厨师都脸红了,忙说:“干说没意思,我给你做一盘尝尝。我请啊。”
天师一点儿不客气,坦然拍手:“好啊好啊,我光听你说都要流口水了!”
厨师走掉了。
餐厅经理也笑吟吟问:“来,接着说室内设计!你看我这儿装修得怎么样?”
天师说:“我不懂室内设计啊。不过我今天挺烦的,一到你这儿坐下,心情莫名就好了。和装修有关吗?”
经理喜笑颜开,猛拍大腿:“太有关了!这跟开放空间和灯的布置有关。单说这灯啊……”
张平安走过来,经理立刻打住话头,惭愧地笑了:“说得上头,打扰您用餐了,我代表餐厅再送您一份黑松露冰烧三层肉,祝您用餐愉快!”
天师说:“你人真好,谢谢你!其实现在也不晚,你还可以去学室内设计的啊!”
经理一下愣了,眼圈慢慢红了,他嘿嘿笑着,遮掩着走开了。
张平安默默震惊。他怎么忘了,天师不是凡人啊!天师穿成这样,是真的不拘小节。只要和天师说上两句话,张平安相信,没人会因为这身打扮而瞧不起天师。
他遂取消包间,就和天师在大堂里吃喝。
大庭广众,他不敢谈鬼,也不敢问天师的身份,只能东拉西扯。可天师根本没听。天师的全部精力,好像都在吃东西上。
张平安有些不快:之前在电话里,那么耐心,怎么一见面,却这么冷淡?眼看着天师把一只虾饺叉进嘴里,闭目细索滋味,然后睁开眼,整个人微微一颤,张平安不由问:“那么好吃?”也嚼了一个,是,外皮弹牙,是,内馅清香,但也仅此而已呀。
天师说:“哎呀,你这么吃浪费了都!你闭上眼,先闻一闻,然后慢慢嚼……”
张平安笑道:“没必要吧……”
天师说:“有必要。厨师早上五点去买的猪皮。”
张平安“噗嗤”一笑,本想说“这种餐厅,厨师不会亲自买菜”,但不知为何,他开不了口。好像身体深处一个坚硬的东西,被这句话轻轻磕破了口子。五颜六色的情感从破口处渗出。这感觉很新奇。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夹起虾饺,闭上眼睛,嗅了一下。
一种复杂的香气充满鼻腔。有肉香,有虾甜,有刚烫熟的葱味。奇怪,之前吃了那么多个,怎么从没发觉,这里边有这么复杂的滋味?
虾饺入口,透明水晶皮柔韧清脆,咬下去像新剥荔枝肉。饺皮一破,微烫的鲜甜的汁液流淌了满口,一股鲜气直透天灵盖。他控制不住地哆嗦一下。随后,虾的甜、葱的香、面的麦子气味,渐次在口腔迸发,层次分明,前赴后继,令他应接不暇。
他终于明白,这玩意儿卖382,不是智商税,是真值382!
他睁开眼,发现天师正凑近观察他。天师的眼睛清澈无瑕,像幼童一样,嵌在颇带老相的脸上,有点诡异的不协调感:“怎么样?不错吧?”
张平安点头,心里有些感动。他又从天师身上,学到了做人的道理。
吃东西,就要认真吃东西。
他很小的时候,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长大之后,不知怎么就忘却了。自那之后,他再没吃过能让他灵魂宁静、不再有漂泊之感的东西。
*
在张平安专注吃饭时,王子江早已吃得快升天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饭!!!
什么松茸菌瑶柱炖大连鲜鲍、鲍汁扣蓑衣节瓜花胶、金汤白玉竹笙……他的灵魂如被十二级飓风拉扯着,随风飞舞,飘飘欲仙。
钱真是好东西,花哪儿哪儿香。可叹他没有钱。
吃饱之后,张平安去结账。王子江却陷入了痛苦。
这么好吃的东西,后半辈子吃不到了,叫他怎么活啊!
不行,一定要再吃一顿。一定要想法子让张平安再请自己一回。
他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不如答应给张平安驱鬼?一驱一下午,驱完后,张平安哪好意思不请自己再吃一顿?
可是,自己不会驱鬼啊。
这时,张平安结账回来了,颇为不舍地说:“那天师,我就告辞了,您……”
王子江叼着牙签,慢吞吞说:“我去你家驱鬼吧。”
“啊?”
“先说好啊,符咒都不管用的话,我亲自上阵,也不一定行。要是驱不了,你别怪我。”
张平安大喜过望。
*
他开车把王子江载回出租屋。
一进门,王子江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往床上一歪,打个饱嗝。
张平安很激动,他马上就要见证有神论的世界了!他就要看见神鬼相争的世界另一面了!他搓着手问:
“天师,咱们这就开始?没见带法器……难道……是乾坤袋?!”
王子江打着饱嗝:“我师祖的师祖才有乾坤袋,我差远着呢。再说你这鬼,用不着法器。”
张平安满心敬畏:“那您说怎么驱?”
“我们可以跟鬼商量。”
“商量?”
“对,我召他出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没准他听劝,以后就不缠着你了。”没准我会拖,一拖拖到晚饭时间,你就得再请我吃饭。
“这……管用吗?
王子江把脸一板:“那我走?”
“不不不,就这么驱,就这么驱,很科学!”张平安拉过一只小板凳,矮矮地坐在床脚,仰视王子江,问:“那……我要做什么?”
王子江算算时间,笑道:“给我讲讲你吧,从记事开始讲,一件都别漏掉。我得了解你,才能帮助你。”
张平安愣了:“我这人……很普通。我是安徽阜阳市下面的村里的,我父亲在我3岁时,出车祸死了。那司机也是个穷人,没钱赔我们。从那以后,我妈夏天卖冰棍,冬天卖煤球,挣钱供我上学。”
过去的事,就像白开水一样,淡而无味。大概也不是淡而无味,而是那些事情,那些扎心的事情,只有他自己深感其痛。说给人听,就淡了。
他记得早上上学,要走五里山路。冬天,他只有一双薄棉鞋,经常一脚踏进雪泥里,拔都拔不出来。他的脚老是皲裂,后来流出黄脓,又痒又痛,上课时,常常要把脚拿出来,彼此搓一搓。在村子里时,他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考上市一高后,有一天,他照旧脱了鞋。同学和老师看见他脱鞋后的震惊尴尬,像烙铁一样深深印在他心里。
原来城里人和村里人,有这么多不一样。
那真是很痛的一堂课,他学到了很痛的经验。从此以后,到了新地方,他决不擅作主张,而是谨慎观察,看别人怎么干,他再学。
但是,倘若要对别人讲这事,他只能红着脸,当笑话说:“我那时候傻嘛……”
他说着说着,脸已红了,正要打哈哈来一句“我那时候傻嘛”敷衍过去。可是眼皮一抬,见天师趴在床脚,托腮倾听。天师的脸上,是痛楚的神色。天师眼睛里倒影的好像已经不是成年的他,而是十几岁、自尊心最强的他。他光着脚,而全班人哄堂大笑。他不知所措,竟也跟着笑了。
多年后,他最不能原谅的,不是自己脱鞋的陋习,更不是其它人嘲笑他。他不能原谅的是,自己竟然也跟着笑了。
为了合群,他竟然也跟着同学们,一起嘲笑了土气落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