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兰星蒋济闻的一本正在火热连载中的小说《想睁眼就看见彩虹》,作者:靠靠,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兰星他经过这个事情之后他变得很依赖蒋济闻,这一点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
网友热议:他就是我的彩虹。
《想睁眼就看见彩虹》精选:
兰星出院了。在出院前,医生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他们请儿科医生画了许多小人图,拿给兰星看,让他明白人受伤了生病了要进医院,伤好了身体健康了就要出院,提前做好预防工作,让兰星不因变化感到慌张。
蒋济闻不得不承认,兰星有种特别的吸引力。每个人都在为他担忧,每个人都希望他能快乐,没有人在看见他那双星星一样纯净的眼睛时还能硬起心肠。如果不是因为兰敏,蒋济闻想他是不会对兰星有一丝反感的。
兰星搬进了一家精神疗养院,这是蒋济闻能找到的最好的疗养院。昂贵的金钱换来的是舒适的环境,温和的护理人员。疗养院的环境非常好,有大片的绿草地,还有一个个被灌木丛隔开的小花园,种着一些温和无害的植物跟漂亮的花朵。蒋济闻看照片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地方适合兰星,他可以在这里画画,他会喜欢的。蒋济闻买了许多画笔、画纸跟绘本,摆在兰星的房间里。那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铺着地毯,连床脚桌脚都是椭圆形的,杜绝一切可能造成伤害的存在。
蒋济闻告诉兰星,这是他的新住处,有人会照顾他。兰星对此毫无反应,只是睁着他那漂亮的眼睛无焦距地望着蒋济闻的方向。蒋济闻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丢弃了某种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似的。他回过头去看送他离开的兰星,兰星穿着松软舒适的家居服,特别乖地站在门口。蒋济闻不禁朝他挥了一下手,像小时候放学跟同学说再见那样。他并没期望得到兰星的回应,就像医生说的那样,兰星也许真的能感受到外界的变化,但他只能按照自己世界的逻辑,做出一些别人以为根本没有反应的反应。
但兰星举起了手,缓慢地,姿势有些怪异地朝他挥了一下。
蒋济闻愣在原地,一时他都忘了要离去。兰星也许是有些困惑为什么告别后蒋济闻还不走,他举起手又挥了一下,再挥了一下,不停地做着同一个动作。直到蒋济闻明白过来也许“挥手”对兰星来说,是一个离去的信号,他的无所动作已经让兰星陷入了困惑。他看了兰星最后一眼,之后快步离开。
这是一种全新的关系,也是一种奇怪的关系。
蒋济闻把兰敏遗留下来的问题全都解决了,包括兰敏留下的债务,那间堆满了东西的破屋子——他曾经去那里想拿走一些属于兰星的东西,但发现除了几张破破烂烂的画跟一些衣服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兰星甚至没有玩具。当然,以他现在的年龄,玩玩具也许有些奇怪。蒋济闻升上中学之后,就再也没有买过玩具了。但蒋济闻一直以为、或者说是主观上认为兰星还是个小孩子,他总是下意识把自闭儿当成心智未开的低智商儿童,即使医生跟他说过许多次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疗养院很快就告诉蒋济闻,兰星喜欢按照计划做事。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画画,这些都要保持不变。今天做的事,要跟昨天一样,昨天做的事,要跟前天一样,一成不变让他有安全感。有次下雨,护理人员没让兰星跟往常一样到外面的小花园画画,那一天兰星异常地烦躁不安,撕碎了许多纸,摔了两个杯子,拒绝吃饭。疗养院把这事告诉蒋济闻,让他确定探望的时间,在每一个礼拜的同一天同一刻过来。
其实蒋济闻并没有要每礼拜都去探望兰星,他只是想偶尔想起来过去看一看兰星。但兰星的特殊情况使他不得不给疗养院一个时间,而他从此不得不每个礼拜都去探望兰星一次。
蒋济闻话很少,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跟兰星也差不多。他去看兰星,通常都是陪他坐着。兰星在画画,或者看绘本,而蒋济闻就只是坐着。这无疑有点怪异,护理人员告诉蒋济闻,最好多多跟兰星说话,这样才能渐渐让他学会跟人交流。兰星的治疗记录显示他能说一定数量的句子,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却不开口了。所以家人更应该多跟他交流沟通,鼓励他开口说话。
在疗养院里,每个星期天都有许多家长带着他们的孩子来上辅导课程。这些孩子跟兰星一样,都是自闭儿。蒋济闻看见那些家长,每个都很积极很努力跟他们的孩子讲着话,不管能不能得到回答。有时候蒋济闻觉得自己也像个病人,被疗养院里的一切逼着开口跟兰星说话。他开始思索着话题,跟兰星讲一两句简短的话。
他陪着兰星看绘本,对绘本的故事内容发表几句意见,但毫无效果。很快蒋济闻发现,兰星对故事根本没有兴趣,他喜欢的是里面那些色彩漂亮的画。兰星有时会把绘本里的某一页撕下来,护理人员告诉过他许多次,要爱护书本,但兰星不以为意。蒋济闻对护理人员说,也许他是喜欢那一页的画。他们就帮兰星把那些撕下来的画贴到墙壁上,兰星长时间坐在墙壁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画。他真是很喜欢它们,蒋济闻居然对了一次。
兰星会把自己喜欢的画临摹一遍。这时候蒋济闻就陪着他,看他画画,发表一两句意见。蒋济闻很久没有过这么放松的时刻了,只是单纯坐着,看着另一个人,间或说一两句话,也不用在意对方回答了什么,因为对方根本不会回答他。他很像是在自言自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担心肤浅,不用害怕太过夸张。自从十九岁父亲去世,他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了。或者说,就算是从前父亲在的日子里,他也不敢这么松散。
他开始试图了解自闭症。空闲的时候,他会在网上搜索阅读一些关于自闭症的资料文章,他的书架上也开始出现两三本相关的书籍。一开始他一个礼拜打一次电话去询问兰星的情况,礼拜天去探望兰星一次,后来渐渐变成两次电话、三次电话。他都是跟疗养院里专门照顾兰星的护理人员通话,问一下兰星的情况怎么样,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护理人员曾经试图把电话交给兰星,并且耐心地告诉他电话另一头是他的哥哥。但蒋济闻通常只听到电话另一端噼里啪啦一阵声响,那是兰星把电话摔到地板上或者拿去敲桌子的声音。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兰星已经开始慢慢渗透进他的生活了。
在疗养院待了两个月后,兰星终于开口说话了。
蒋济闻在超市看到一个杯子,很可爱的牙杯,上面画着许多小动物跟一道彩虹。蒋济闻觉得兰星应该喜欢彩虹,就把那杯子买了,带到疗养院给他。他把杯子拿给兰星的时候问:“喜欢吗?”这个脱口而出的问句纯粹是一种习惯罢了,护理人员告诉他要多多说话,兰星能从旁人的语句里学习到跟人交流的技巧。
“喜……欢……”
一道细细的、轻轻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响起。
蒋济闻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房门,没有动静。他看着兰星,兰星正拿着那个杯子翻来覆去地看。蒋济闻又问了一声:“喜欢这个杯子吗?”
好像魔法一样,他看见兰星淡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缓慢但准确地吐出两个字。
“喜欢……”
兰星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轻轻的,跟他的眼睛一样干净。
“兰星。”蒋济闻第一次叫兰星的名字。
兰星没有回答,依然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喃喃低语着喜欢喜欢。
兰星不是不会说话,他有跟人进行简单的基本交流的能力,这点医生早就说过了。兰星他只是在从康复中心出来后,长期生活在不安稳、嘈杂、缺乏交流的环境下,使得他退缩了回去,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世界里。
刚到疗养院的时候,兰星还是很焦虑不安的——吃的东西不多;经常神经质地撕着画纸跟绘本,把它们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画的画都很灰暗,充满烦躁的线条跟色块。可随着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他渐渐发现回到了他熟悉的轨道上,一切都令人安心地不再发生变化,所有人都很温和,不呵斥他,不阻拦他画画。每过七天,那个他熟悉的人就会来看望他。像准确的刻度,像精准的计划表,他的焦虑渐渐消失了。逐渐转向良好的状况当然十分有利他的康复。
兰星是一个很优秀的小孩,疗养院的医生说,他的情况其实在自闭症中算是非常好的,只要给他一个温和的环境,他就能逐渐跟普通人的世界接轨。
蒋济闻本来以为兰敏已从他的世界里退去了,他再也不会被这个女人破坏心情。可现在,他一看到兰星,就想起她对待兰星的那些粗鲁的、缺乏耐性的举动。如果她能做个正常的母亲,也许兰星现在至少可以背起书包上学去,而不是整日关在一个小小的疗养院里,日复一日画着那些一成不变的花花草草。
兰星从未对他生活着的狭窄环境表示过不满,蒋济闻不清楚兰星是否也会觉得无聊空虚。整天只是画画、在草地上呆坐、看绘本以及上疗养院安排好的课程,这样的日子如果让蒋济闻过上三天他就受不了,而兰星整整过了两个多月。
蒋济闻问过医生,如果兰星按照这样的情况一直进步下去,恢复基本的沟通能力,那么他能进学校上课吗?更进一步说,兰星以后可以参加工作吗?
确实有恢复得很好的孩子能像普通人一样上学,也有少数人能够参加一些简单的工作,但这毕竟是极少数,医生说他不能保证。但任何希望都是存在的,即使微小。
兰星能说的词语越来越多。蒋济闻跟护理人员鼓励他说话,安排他上疗养院的康复课程,让他跟一堆年纪比他小得多的孩子们一起上课,参与到群体中似乎非常有用,兰星越来越愿意开口了。
他在画画的时候,蒋济闻问他:“这是什么?”他会说“鸟”、“花”或者其他的词。重点不在他说的内容对不对有没有意义,而在于他愿意跟人做基本的交流了。
护理人员说,兰星总在蒋济闻来的时候最愿意开口,他甚至还会主动跟蒋济闻介绍他这一周画的画。护理人员把兰星的画都整理好,放在一个大文件夹里。每当蒋济闻过来,兰星就翻开来给他看。这个大画夹里,是兰星的世界。有时蒋济闻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每一天每一天兰星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可他却总有许多不同的想法跟感受,他把它们全都画进他的画里,蒋济闻能感受到。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蒋济闻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每礼拜都来看望兰星的原因,这个从不改变的行程才是他一周中唯一能收获到不同感受的时候。也许比起他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兰星才是那个最能发现生活有趣之处的人。
总之,跟兰星相处比他想象中的有意思多了。
蒋济闻在疗养院待的时间不知不觉延长了许多,他陪着兰星画画、看绘本、甚至散步。他不愿意兰星整天坐着不运动,就带着他到外面散步。一开始困难重重,兰星总是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住不动,看着路边的野草、一片落叶或天空中的一朵云,他完全忘记了散步这件事。蒋济闻陪着他,聊那些植物那些云,而后牵着他手,缓缓向前走,兰星总是会不知不觉就迈开步伐继续走。
他们沿着疗养院散步。蒋济闻有时会带着兰星出来,沿着疗养院围墙绕圈。围墙上被一大片绿叶覆盖住,其间有许多粉色白色的花朵,漂亮极了。兰星对不熟悉的行程一开始有些慌张,但熟悉的人带着他给他安全感,而那些花实在很漂亮,不久后他就学会了在傍晚时分出来走一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是不会出疗养院的,他就在院里的草地上散步。护理人员说他一个人能绕着圈走很久,时不时停下来像是在想什么。
他画了许多张关于散步的画。其中有一张是这样的,从正上方俯视的角度,有一个巨大的绿色圆圈,圆圈上长满许多种颜色的花朵,有两个小小的人影手拉手沿着圆圈走。在这张画里,什么都是圆的,白色的一长圈的云、被风吹起卷成一圈的树叶等等。
这是蒋济闻第一次出现在兰星的画里。
有一天他们去散步,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小时。真的是不知不觉,蒋济闻没有看手表,没有想起烦人的合同,只是沿着林荫道一直往前走,看兰星对着树叶野花跟公路发呆。等蒋济闻回过神来,他们已到了山脚下。
这个意外的行程并没让兰星慌乱,他看上去兴致勃勃的,对路上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心。蒋济闻心情很好,觉得照这样下去,兰星很快就能不用再困在那间小小的疗养院里了。然而不待在疗养院的话,兰星能做些什么,蒋济闻却没深想。
他有些兴奋。蒋济闻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充斥全身、微微发麻的感觉。他心血来潮地拉着兰星一直走到山下的商业街,走进一家餐厅。
餐厅是新开业的,老板是蒋济闻的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一直叫蒋济闻过来。蒋济闻突然想起这家餐厅,就拉着兰星过去了。他还从未带兰星在外面吃过饭,锻炼一下兰星的适应能力也不错。
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在计划表上,从来没去过,里面不知有什么东西——这些想法现在一定像乱麻一样在兰星的小脑袋里纠结缠绕。蒋济闻看见他困惑地站在餐厅的玻璃门前,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慌乱地转来转去,像一只找不到窝的小狗。蒋济闻上前拉住他手,轻声地、一遍遍地告诉他:“这是餐厅,我们来吃饭。我跟你一起,这里跟疗养院里的餐厅一样,你就跟平时一样吃饭。”
蒋济闻一边说着一边推开玻璃门,兰星好奇地往里面张望。现在还未到吃饭时间,餐厅里人不多,稍稍缓解了兰星的慌张。蒋济闻带着他走进去,要了一个小隔间。
他们刚坐定,蒋济闻的那个朋友就来了。那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身材修长,长相英俊,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眯着,对蒋济闻说:“这就是你那个宝贝弟弟?”直到这时蒋济闻才稍觉带兰星来这家餐厅有些不妥,他想把男人叫出去,免得让兰星听到一些奇怪的话。然而他不放心离开座位,让兰星独自留在小隔间里。蒋济闻只好说:“是我弟弟,有什么事下次再说。”
那男人并不立即离去,反而毫无忌惮地打量起兰星来。
“江霆——”蒋济闻皱眉。
江霆知道蒋济闻的忍耐限度,摆摆手说:“真是个可爱的宝贝,难怪你都没心思出来了。”说完这话他就出去了,免得蒋济闻发飙。
蒋济闻再去看兰星,他专心致志地玩着桌上发亮的刀叉,对他跟江霆的谈话毫无所觉。
江霆是蒋济闻的性伴侣,仅此而已。
蒋济闻对于性一直很冷感,但偶尔也有需求的时候。他对男人女人感觉都一样,都不排斥,但也不特别迷恋。他认为自己是双性恋,江霆说他是性冷感。他们是在酒吧里认识的,一拍即合。那时候蒋济闻才二十出头,床上的表现就已经明显让江霆很不满了,他说你有那么棒的身材怎么那么弱,多来几次都不行。正常男人觉得伤自尊心的话在蒋济闻听来根本不痛不痒,他对性本来就不热衷。
他觉得性是有些,脏的。每次做完爱他的心情都很不好,跌入阴暗深处,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令人喘不过气的夜晚,那只阴冷的手依然抓着他的致命处,让他兴奋不起来。
跟蒋济闻的性*乏善可陈,江霆一直抱怨,但却忍受这样无趣的性*忍受了十年。这十年里,蒋济闻逐渐成熟,自制力越来越强,去找江霆的次数逐渐减少,到最后一年次数已经屈指可数。江霆感叹,你该不会已经不行了吧?
他们偶尔也会联系,不一定发生关系。蒋济闻越来越对此兴趣不大,有时江霆找他只是吃吃饭说说话而已。蒋济闻是性冷感,但不是笨蛋,他知道江霆对他有好感,但他无意更进一步。如果江霆明显地做出追求他的举动,他是会跟他断掉联系的。但江霆很聪明,也很冷静,他有数不清的男友,实在没有必要多费力气去做一些只有年轻人才有热情做的事。
蒋济闻看着小心翼翼摆弄刀叉的兰星,确实就如江霆说的,真是个可爱的宝贝。如果他就像其他那些普通的十六岁少年一样背着书包到学校去,不知要有多少小女朋友围着他转。兰星抬起头,大大的眼睛转来转去,仍然没法跟蒋济闻眼神相对。
“吃饭……不是……”兰星含糊低语着,把刀叉推到一边。他平时吃饭用的都是碗跟勺子,西餐的餐具显然让他很不适应。
蒋济闻拿走刀叉,只给他留了一个勺子,又跟侍者要了一个小碗。菜来的时候,蒋济闻把兰星那份端过来,一小块一小块给他切好了,帮他装到碗里。兰星看着熟悉的碗跟勺子,以及一小块一小块的食物,终于放心地吃起饭来。
整顿饭蒋济闻都是这么做的,中途江霆拿了瓶酒进来,看见蒋济闻那副耐心的样子,翻了翻白眼后出去了。
蒋济闻几乎没有与兰星吃过饭,他只知道兰星对牛奶鸡蛋过敏,其他一概不知。他不知道兰星的饭量多大,一边帮他装食物一边问:“饱了吗?还吃吗?”兰星不答话,只要东西装到碗里,他就舀起来吃掉。蒋济闻大口把自己那份吃掉后发现兰星还在吃,他有些怀疑兰星的饭量会与自己相当吗?仔细一看,兰星吃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嚼得十分艰难的样子。蒋济闻急忙坐过去摸了摸他肚子,鼓鼓的。
蒋济闻端走碗:“饱了就别吃了!”
兰星露出一脸无法忍受的表情:“没吃完……没吃完……”
盛到碗里的饭菜必须吃完,这是疗养院里的要求。每次护理人员都会根据兰星的食量盛好饭菜,兰星每餐都一丝不苟地把它吃完。可现在碗里还有东西,却被拿走了。
蒋济闻很快就明白兰星的烦躁所为何来,几口就把碗里剩的食物吃光,然后拿着那碗说:“没了。”
兰星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确认真的吃完了才放心地放下勺子,蒋济闻不禁觉得好笑,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他们结完账从小隔间出来时,已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了,位子几乎坐满。蒋济闻怕人多兰星会心慌,就轻轻拉着他手。离开之前蒋济闻过去跟江霆道别,江霆看他那副模样,凑过去在他耳朵边低声说道:“我还从未见过你这种样子。”
这话有点奇怪,蒋济闻想问他什么意思,可江霆已经转身去招呼其他人了。蒋济闻作罢,牵着兰星的手出了餐厅。
天色已黑,蒋济闻想早点把兰星送回去。他们出来这么久,兰星该累了。他招了辆计程车,兰星却怎么也不肯上车。闹了半天,蒋济闻才勉强弄明白,兰星要走回去,跟下山的时候一样,原路走回去。蒋济闻无奈,对兰星来说,大概只有用跟来时一样的方法才能回到疗养院,他拒绝其他的方式。
他们在夜色中又走了一个小时。沿途的黄色路灯已逐渐亮起,兰星看上去十分高兴,他在路灯下挥舞着双手,嘴里哦哦叫着。蒋济闻还没见过他这么兴奋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兰星对黑夜的一切都很感兴趣,路灯、星星、虫叫、影子、黑暗,他跟在蒋济闻身后,一步一步踩着蒋济闻的影子,发出快乐的笑声。
等到了疗养院时,兰星已困得连连打呵欠。蒋济闻跟他告别,挥了挥手,兰星也挥挥手。蒋济闻一时挪不动脚步,他想起江霆的话,在江霆的眼中,他是什么样子的?在兰星的眼中,他又是什么样子的?
兰星又挥了一次手。蒋济闻知道兰星又开始困惑了,如果他再不走,兰星又该没完没了地挥手了。
他上前,轻轻亲了一下兰星的额头。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晚安。”他说。
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兰星对蒋济闻的依赖。每个探望的星期天是他最为兴奋的时候,虽然这种兴奋必须要非常仔细才能观察出来。护理人员常常对蒋济闻说,兰星今天一起床就一直很兴奋,早早就跑到大门口等着蒋济闻的车出现。蒋济闻跟兰星认识了几个月,这几个月来,每个礼拜只见一次面,一个月见四次,统共也就见了十几次的面,然而,兰星却依然对他表现出不同于其他人的态度。蒋济闻自己都觉得疑惑,比起他,护理人员与兰星相处的时间更长啊。
对于他的困惑,医生笑着说:“可是,护理人员只是护理人员,照顾兰星是他们的工作。而你是兰星的哥哥,你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心里的感情,不是因为工作,兰星能感觉到。”
蒋济闻不知兰星是否真的能感觉到,但他因此受了极大的鼓舞,对兰星的事越来越在意。连他自己都有点无法相信,在几个月前他还是那么厌烦这个兰敏留下的负担。可现在,他已经把兰敏抛到脑后,兰星只是兰星。
每周只有一次探望机会,蒋济闻不知不觉把这一天的时间越延越长,几乎一整天都待在疗养院里。每次他都给兰星带许多礼物,绘本、画册、画笔,还有许多他猜测兰星会喜欢的小东西,颜色鲜艳的挂画、小抱枕等等,把兰星的小房间堆得满满的。
有天,星期二的时候,他在超市里买生活用品,看见一套被单。被单是天蓝色的,画着朵朵白云,还有一道漂亮的彩虹。蒋济闻立刻买了这套被单,兰星对彩虹有种特殊的喜爱,对一切画着彩虹的东西全都没有抵抗力。
蒋济闻把被单带回去,洗了晾干。到了星期三晚上,他把被单收进来时突然很想看看兰星。这时才星期三,还远未到探望的时间。但他想把被单带过去,顺便看看兰星,就开车去了疗养院。
兰星一开始有些困惑,但很快就把那些困惑抛到脑后去,拿出自己的画来给蒋济闻看。蒋济闻把那套新被单拿出来,给兰星换上。兰星果然喜欢极了,扑倒在床上,成大字型躺着,闭着眼睛,嘴角咧得开开的,那一脸单纯快乐的样子,就仿佛他真的躺在了彩虹上一样。
蒋济闻看着他,摸了摸他头发。
回去之后蒋济闻有些担心,打了电话到疗养院,护理人员却说兰星照常睡下了,没有任何异常。蒋济闻放了心,觉得兰星或许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偏执了也不一定。
第二天蒋济闻跟以往一样上班下班,不同的是他第一次在午休时打开购物网站,在搜索栏里输入“彩虹”两个字,耐心地浏览起一排排商品。
下午他又往疗养院打了个电话,兰星依旧照常,现在正好好地在小花园里绕圈散步。一切如旧,从昨天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稍稍打破了兰星的规律,可兰星没有焦虑不安,没有吃不下饭,没有停止散步,一切都很好。
蒋济闻想,兰星照这样继续进步下去,也许自己很快就可以帮兰星联系到一所能够接纳他的学校。
变故发生在晚上。
快九点的时候疗养院打来电话,说兰星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个小时了,怎么劝都不肯回去。一开始护理人员以为他只是出来外面透透气,反正门口有保安站岗,大门也关着,不怕兰星走出去。可后面有些不对,兰星一直看着大门外,好像在等谁。夜里风渐渐大了起来,他们怕兰星着凉,劝他回去,他不肯。问他在等谁,兰星一开始不说,后面才喃喃说出“哥哥”两字。
这还是蒋济闻第一次听到兰星叫他哥哥,虽然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
蒋济闻对电话那头说:“我马上到。”挂了电话抓了钥匙就火速出门。他一路飞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疗养院,医生在大门口等着他,蒋济闻下了车就问:“兰星呢?”
医生拦住他:“你别进去。我还来不及跟你说别来,你就挂了电话。”
蒋济闻视线越过医生,看见站在入口处的兰星。
“别进去?”他皱紧眉头。
“是的,别进去。”医生伸手示意蒋济闻走远一些,他们两人顺着墙边的阴影走到远处。
“兰星在等你,他以为你会跟昨晚一样过来。”医生说,“我知道你想过去找他,让他回房间睡觉。你过去了他会乖乖听你的,可是明天呢,后天呢?”
蒋济闻抿紧下唇,不发一语。
“所以我们不鼓励任何不按计划来的见面跟举动,这会给他照成日常生活的混乱,他会弄不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就像现在这样。”医生顺着蒋济闻的目光望去,看见入口处那个单薄的身影。护理人员已经给兰星披上件厚外套,外套是蒋济闻让秘书去买的,秘书按照正常十六岁少年的身形买的型号,但兰星太瘦小,外套披在他身上,有点空阔。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医生叹口气说,“家长对自闭症孩子付出的爱,一点也不比那些普通孩子的家长来得少,甚至更多。有很多家长都非常想念孩子,但却无法时时看到他们。总得让他们学会自立,至少能掌握基本的生活技巧。”
可是兰星不是他的孩子,蒋济闻想,兰星只是一个半路出现的需要照顾的家伙。
医生说了就这么让兰星等着,让他自己明白蒋济闻是不会过来了。但蒋济闻竟没法就这么上车走掉,他一直站在门外的阴影里,看着兰星,直到睡觉时间到了,兰星遵照时间表走了进去。
兰星睡熟后,蒋济闻想进去看看他,但医生说不要。兰星今天的心情起伏不定,也许睡眠很浅,万一把他吵醒了,他看见蒋济闻,明天就更麻烦了。
那就算了吧,蒋济闻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开车走了。
第二天晚上兰星依然跑到门外去等蒋济闻,护理人员告诉蒋济闻不要紧,但蒋济闻依然开车过去了。他把车停在疗养院外,躲在阴影里看着兰星。兰星披着昨天那件大大的灰色棉外套,像株迎着月光生长的小草一样踮着脚晃来晃去。这一天他只待了四十几分钟就进去了,护理人员随后打电话告诉蒋济闻,情况在转好,明天也许就好了。
第三天晚上兰星只出来转了一圈,在门口晃了晃就进去了。
蒋济闻坐在车里不动,看着兰星站过的地方。那里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踮着脚晃来晃去的少年,只有昏黄的灯光跟水泥台阶。
江霆的话又在蒋济闻耳边回荡。
“从未见过你这种样子……”
就连蒋济闻,也从未见过自己这种样子。
这一星期过得十分缓慢。蒋济闻一直在想,兰星在门口等着他却又等不到时是怎么样一种心情?他想不出来,翻来覆去,煎熬地等着星期日到来。他怕兰星不高兴,准备了一堆的礼物,绘本画册画笔,还有许多印着彩虹的各种小玩意。
当他让秘书去收集有彩虹的各种东西时,秘书那一脸表情可真精彩。他的忠实的秘书,帮他处理过一堆兰敏生前及生后留下的烂摊子,办过兰星的住院跟疗养院事宜,深知有关兰敏的一切对他老板来说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可现在,他一向严肃的老板像个突然有了孩子的年轻爸爸一样,收集一切可以哄小孩开心的玩具;甚至跟书店联系好,只要一有新的绘本,就立刻打电话通知;而且自从兰星住进疗养院,老板就空出星期日,不再像以前工作狂一样不分周末工作日地加班。老板让他安排过DNA鉴定,说是测试兄弟血缘,但谁知道呢,有钱人的世界总是比较复杂一点,也许就是老板的小孩呢?也只有小孩,才有可能让又严肃又正经的老板露出那种表情。不过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他只要买东西就行,买得越多老板越高兴。
星期日一大早,蒋济闻就出了门,他简直有些迫不及待。那些大包小包的礼物全塞在后车座,满满一堆。从后视镜看过去时他才想,会不会太多了些,其实可以分批送的。回想起来,除了兰星,上一次给别人送礼物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了。他不热衷送别人礼物,总觉得很麻烦,送来送去的,还得费心去想送些什么。可现在只要一想起兰星那单纯快乐的笑容,就想买东西给他,越多越好。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蒋济闻握着方向盘思索。
这几天天一黑,他就心情烦躁,文件都看不了。只想着天这么冷,兰星会不会又跑出来等他,而兰星等不到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想到这,他就想不下去了,心里堵得厉害。
这不对劲,难道他真把兰星当自己弟弟了?有弟弟就是这种感觉吗?
蒋济闻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他刚想不好,车身就猛震了一下,他朝前倒,脑袋撞到方向盘,随即失去意识。
蒋济闻醒过来时全身疼痛,秘书跟医生就在他边上。秘书一见他醒了,上前就想说话,医生摆手挡住他,示意先等等。
蒋济闻确实有些晃神,但一小会就恢复过来,开口就问疗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
秘书愣了一会,显然没想到蒋济闻第一句就是问这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回答:“疗养院给您打过电话,手机没人接,就给我打了。问您怎么今天没有按时过去,兰星情况有些不稳定。我说您出了场小车祸,人没大碍,但还昏迷着。那边就没说什么,只说会照顾好兰星。”
蒋济闻皱眉:“我手机呢?”
秘书看看医生,医生说:“蒋先生,您不先了解一下自己的情况吗?”
“不是小车祸吗,死不了。手机!”蒋济闻伸手,还试着下床。
医生不满地说:“是没有大碍,但小伤也有,手臂轻微骨折,希望您注意自己的健康,最好躺床上好好休养。”
“打完电话我就休息。”蒋济闻坚持。
秘书只好把手机拿给他。蒋济闻的手机还完好,没有受到车祸波及。蒋济闻一接过来就立刻给疗养院打了电话,那边等了一会才接,蒋济闻说了自己是谁后那边慌忙说:“蒋先生你不是出了车祸?”
“刚醒过来,没事。兰星怎么样,要不要紧?”蒋济闻看看窗外,发现天色已暗,他竟昏迷了一整天。
“非常不好!”电话那头急匆匆地说,“工作人员刚把他送去医院了!”
秘书站在一边,尽职地告诉蒋济闻,肇事者是一个通宵玩乐疲倦到极点的小青年,脑袋一昏方向盘打错,撞了蒋济闻。蒋济闻心不在焉地听着,脑袋里乱纷纷的,全是刚刚那通电话。秘书还在问他这事情怎么解决,蒋济闻烦躁至极,直接说你看着办,然后就硬下了床,不顾秘书劝阻,出了病房。
蒋济闻下了楼,在医院大门口等着兰星。想了想,又让匆匆跟上来劝他回病房的秘书去一楼的咨询台问问看有没有疗养院送来的十六岁少年。这边秘书刚任劳任怨跑过去,那边蒋济闻就看见护理人员抱着兰星匆匆跑进来。
兰星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倒在护理人员怀里。蒋济闻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忘记自己手臂骨折,上前就想接过兰星。护理人员抬头看见他,惊叫:“蒋先生,你怎么在这里?!”蒋济闻还来不及回答,医生跟护士已经过来了,接过兰星,放到推车上,进了急诊室。跟着来的护理人员急忙追过去说:“脚扎了碎瓷片,流了许多血……”
护士说了声“请在外面等待”就把门关上,蒋济闻追上去问:“怎么回事?”
护理人员还喘着气,显然是一路疾跑过来的,他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您今天没出现,兰星情绪很烦躁,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情绪异常,午饭不肯吃。我们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没办法,只好劝着他,他听不进去,到了下午就开始撕画,晚饭也不肯吃,一直在门口等着你。我们又给你秘书打电话,秘书说你出了车祸还昏迷着。我们不敢说你出了车祸,就跟兰星说今天你有事,没法过来,让他进房间去。他乖乖回去了,在房间里画画,我们就松懈了,以为没事。没想到刚刚去看他,敲门没回应,进去满屋子都是碎纸跟碎瓷片,兰星躺在地上,全是血,叫不醒,我们就赶紧打了120把他送过来。”
另一个跟着过来的疗养院工作人员说:“他情绪太激动,把屋子里的东西能摔的都摔了,估计不小心踩到碎杯子。”
蒋济闻跌坐在急诊室外的休息椅上,脑袋针刺一样地疼。
这都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不小心出了一次事故,没去疗养院,怎么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