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是一本由作者就不告诉你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时决时柏是小说中的主角,疯主要讲述了:时柏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对的了,他总是觉得自己在做错误的选择,但他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网友热评:疯了。
《疯时柏》精选:
“阿决,我该怎么办……他是我的继父啊……”方苗拽着时决的衣摆,因支撑不住跪在地上筛糠,惨白的小脸上糊满了泪水,“上周三他给我水里下了药,我完全动不了,他……他还给我洗澡……”
方苗说着好像再忍受不了了,松开时决的衣角,踉跄着爬到肮脏的水沟边呕吐起来。
刚下过雨,天很阴冷。巷子里的地上水泥混糊在一起,黄土肮脏地粘在方苗的身上,她消瘦弯曲的脊背扭动得像条蛆。
时决看着她吐的胃水,觉得手心又在发痒。
他抬起右手心看了一眼。
一道横贯手掌的伤疤,没有好完全,边缘泛着烂的黄。明显是持久的疤了,可是时决不想让它好。
他收紧了手指,指甲很自然地抠破了快好的痂。
疼痛终于掩盖了痒。
时决冷淡地看着方苗抽搐的后背,“你怎么不报警。”
方苗没有听见。
风刮着她的发丝蒙上耳朵和眼睛。她捶着自己的胸膛,指尖不断抠着裸露在外的光洁皮肤,留下一道道惨烈的血痕。跪在地上裸露的膝盖已经被石板磨破了。
她呕吐着,像是要把舌头吐出去一样。
时决觉得风也蒙住了他,制造了一个不能被突破的茧房,于是一切声音都变得很模糊、又沉甸甸地砸向他。他不断撕扯着手心。
方苗糊了黄泥的白裙子在风里飘飘然得像一道烟。
“他迷晕又强奸了我,他给我洗澡,他告诉我这是正常的,他说没有证据的,警察不会受理的。”
方苗说,“阿决,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帮帮我啊。”
*
“要去哪里?”时柏拽住他的手,瞥见他右手里的水果刀,蹙眉,“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傻。”
时柏要比时决高一些,力气也很大,时决根本挣不开。
他被拽疼了,恐惧又涌上心头,吼道:“时柏你他妈的松开!“
“我就是这么傻!“时决不敢看时柏的眼睛,于是只能低头盯着刀尖透亮的寒光,不自觉地抖动,“他是个人渣,我要杀了他。”
时柏还穿着西装。他一只手轻易抓着时决的手腕,另一只手松开了领结,随意地笑了笑,“小孩子说什么气话。”
他的声音很有蛊惑力,带着低沉的磁性,不带责备的语气。
可是时决听了很害怕,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不自觉松开了手,刀就被时柏抽走了。
时柏把刀反手甩在地上,叮啷一声。
时柏也不钳着他了,松开手将西装脱了,把衬衫袖口往上叠了叠,很自然地往厨房走,“阿决今天上学是不是很累,哥给你做饭,想要吃什么?”
半晌无人说话。
他回头,见到时决还背着包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不想吃。”时决低着头,“我恶心。”
时柏也不介意,歪头盯着地上的尖刀看了一会,又笑了,走近。
时决感受到阴影逐渐覆盖了他,他忍着害怕没有后退,余光里是时柏的手。
时柏的左手小拇指的指骨上带了一枚银戒,很小巧又很粗野,出奇地符合时柏修长的指骨。
时柏抬起手,大约想碰一碰时决的脸或者眼睛,可是最终只轻轻带过了时决耳侧的发丝。
小指骨的银光一闪而过。
“阿决。”时柏微微弯腰,轻声说,“你好久没有叫我哥了。” 从取证到判决只花了三个月,时柏被判处无期徒刑。
时决走进探视房。数十个塑料椅子连排放好,同犯人间隔了有机玻璃,座位右手边放了电话。
很多隔间的人已经在哭了,被关在里面的人都低下了头流泪。
时决目不斜视地坐在座位上等候。
时柏和其他人一样,穿了一件很鲜艳的亮橙色。他比狱警还要高一些,身材不像之前那样健壮了,反而有些虚弱。
见到时决,他很明显地勾起了嘴角,显得很高兴。
“阿决。”时柏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电话。他的手被手铐拷着,右手遮在左手上,行动得很不便利。时决于是多看了一会才拿起电话。
时柏又叫了一句,眼神很温柔,像和普通人聊天一样,“你最近怎么样。”
时决深吸了一口气,才把目光从时柏的手腕上移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我过得很好。”
时柏松了一口气,唯一一点紧张的神色也被从他脸上抹去了,又追问道:“晚上睡得好吗?我上周看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降温,今晚会到五度以下。”
时决定定地盯着时柏看了一会。
时柏的眼神很深邃,鼻梁高挺,眉骨的形状也很好,于是有一双很深情的眼睛。时柏以前来给时决开家长会的时候,很多女孩子都说想要嫁给他。
“如果有一天他提醒我降温要多穿一件衣服,我会幸福死。”方苗憧憬地说过。
“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升温。”时决定定地看着时柏的眼睛,没什么感情,“你没有看见吗。”
“啊。”时柏有点讶异地瞪大眼睛,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恼,有些抱歉地笑,“对不起啊阿决,我们每周只能看一次电视。我可能记错了。”
时决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探视间前方有一盏电子钟,明明一个房间里说话的人很多,但房间还是显得很安静。
时柏一直透过玻璃看他,突然皱了眉头,右手不动声色地移到了胸口按着。
时决这才注意到他左手小指骨上的银戒被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很丑陋的猩红伤疤,那一圈肉萎缩了,就像曾经被人试图切下来过。
少顷,时决才停止按压胸口,又重新覆盖到左手上,呼出一口气,轻声问:“阿决,我是不是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所以你会很忙,一直没有来看过我。”时柏垂下眼睛,开始看玻璃下方时决的倒影,声音就像是说给自己听,“那个女孩怎么样啊?我杀了她的继父,她是不是过的好一点了?”
时决觉得掌心很痒,像是有新的牙齿要从肉里长出来一样。但他忍着没有碰。
他呼吸变得很重,脚踩着地板也很用力,但是一直没有回答时柏的自言自语。
时柏又说:“阿决,我杀了他,你晚上能不能睡着了啊?”
时决握紧了电话。沉重的质感刮在他掌心的伤疤上,他咬牙低吼:“别说了。”
然而时柏恍若未闻。
他继续道:“你说他碰了你,用钢管打了你的后背,还想把手指头伸进去……他用烟头烫你的大腿,用刀刮你的手心,还想亲你……这些让你晚上睡不着。”
“阿决。你说不吃安眠药根本不敢闭眼睛,可是安眠药对身体不好。”
时柏抬起头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不杀了他我怎么受得了。”
时柏讲到这里就停下来了,他有些残忍地笑了一下。眼尾很弯,就像是在对时决说晚上要记得喝牛奶一样。
时决一直没有讲话,起先是不想,现在是不能。
他低着头,胸膛起伏的动静很大,隔着玻璃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隔了一会,才听见时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很虚弱,“他没有碰我。”
时柏愣住了。电子的沙沙音像一个弦音砸在他耳膜上。
“嗯?”时柏疑惑地哼了一声,目光重新移到时决的发顶上。
时决大概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头,他光洁的额头出了汗,脸苍白着,表情也很空洞,像是在极力忍耐某个不堪的回忆给他带来的痛苦。
等他终于敢直视时柏的时候,时柏已经有些大脑放空了。
“他没碰过我。”时决换了一只手拿电话,这样他可以开始抠掌心的那道疤了。
“我不认识他,我不在乎他是不是上过方苗。”时决望着他,可是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他起先面无表情,后来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像经历了剧烈打击一般,剧烈抖动了一下,脸上强撑的表情垮了。
“时柏,那天你不让我走,你说这是小孩子的行径。”
时决闭上眼睛,回忆一般,“后来我告诉你,那个男的强奸了我,我受不了,你就发狂了。”
“时柏。”顿了顿,时决又叫,声音已然哑了,他掌心又开始流血,喉咙里也有恶心的味道,“你觉得耳不耳熟啊。”
“这些都是你犯的罪。你把手指伸进去的……”
他紧闭眼睛,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你压着我……我的手压到玻璃片,刺进去的时候,这么疼……”
“哥。”时决把两个硬币扔到时柏手上,仰头笑了一下,“你作业写完了没有啊。”
时柏把硬币揣进口袋里,睨他一眼,“没有。”
“怎么会没有啊?”时决很不相信,他探手作势要翻时柏的书包。时柏挡了一下,碰撞间,他撞到了时柏的肩膀,时柏闷哼了一声。
时决立马停下来,神情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是不是昨天那群混子?”
时决要掀开他的短袖看,但是时柏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勾起嘴角,“那群垃圾。”
“你是当然不害怕啦。”时决讪讪地松开手,吐舌头,“他们追着我打的时候我怕的要死。”
时柏很爽朗地笑了一下,把手从裤口袋里拿出来,搓过时决很蓬松的脑袋,“有哥在,怕什么。”
“是哦。”时决滴溜溜地转眼睛。
他眼睛很黑,很干净,像春天落在阳台上偷吃的松鼠,古灵精怪。
时决反手握住时柏的手,扯下来拉到自己面前,仰头讨好地笑,“哥就是什么都很好啦。”
他热乎乎的手指和时柏修长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时柏任由他抓着,举到太阳底下对比。
阳光刺得时决眯起眼睛。他饶有架势地观察着,疑惑地嘀咕,“为什么你的手要比我大一些啊……我们不是双胞胎吗?”
时柏垂头看他,低低地笑了一下。
“这个是什么啊?”时决眯着眼睛,右手已经碰上时柏的左手指骨上的银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触而逝,“哥你怎么这么非主流。”
时柏抽回了手,嘴角还噙着笑,挑眉,“你的手像小男孩。”
“什么啊……”时决很受不了时柏的挑衅。时柏成绩好,打架也很好,很招人喜欢。
他对于自己没有时柏高大一向有一些自卑。
于是转而掏出抽屉里皱巴巴的书本,赌气开始写作业。然而还没有三分钟,时决已经开始神游,他抠了大约一分钟的笔,然后回头又讨好道:“哥。”
时柏一直盯着他看,没有移开过眼睛,反应很快地挑了眉。
“我会崇拜你一辈子。”时决笑嘻嘻地说。
时柏不是很相信地哼了一声。
“真的。”时决信誓旦旦地说,“你借我看看作业好不好。”
时柏不太想有动作,时决就又去碰他手臂,两根不安分的手指作弄一般从时柏手背遛到手臂,又从手臂蹦跳到肩膀,最终在时柏的肩膀上笨拙地跳起踢踏舞。
“我给你表演。”时决说,“我还给了你两块钱。”
时柏不为所动,但是眼里的笑意已经很浓郁了。
时决知道自己再接再厉一把就能抄到作业。
但他有点不耐烦地抿起嘴巴,眼神游离到时柏身后的窗外。那里有篮球砸在地板上、男生碰撞吵闹的声音。时决真的很想抄完作业就去打球。
他这么信任时柏,什么都依赖时柏,一直听时柏的话,但是时柏就是很喜欢把他搞生气。
时决有点烦躁地说:“时柏,怎么样你才肯给我抄作业啊?”
“你看我一眼啊。”时柏在他面前笑。
*
“哥……”时决捂着心口,紧闭眼睛,像从灵魂深处喊了一句,“我恨你,我想让你坐牢。”
“我知道。”时柏静静地、很怜惜地看着他。
声音从探视电话里传出来,被电子化的声音有点失真。时决浑身筛糠,仿佛他才是被关在监狱里,被探视的那一个。
出音口紧紧贴着他的耳朵,时柏的声音是不正常的冷静。
“我事先给他下了安眠药,用斧子把他的**切下来塞进他的喉咙里。砍了他的手指头。他挣扎醒来的时候,不能呼吸。”
审判庭上的画面再一次冲进时决的脑子里,时决在发抖。
手段残忍……预谋杀人……
“阿决。”时柏隔着玻璃看他,声音有了一丝不稳定的起伏,“阿决,你看着我。”
时决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埋首在臂弯。
他又开始无意地扣弄手心里疼痒的伤疤,汗浸润进冒血的伤口里。
“阿决。”时柏平静地叫他。他呼吸终于变得又重又抖,情绪无法克制,让时决想起小时候时柏把他护在怀里的样子,“求求你看看我。”
时决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干涩发胀,可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但时柏久久地凝视他,什么也没有说。
探视时间到了,铃声响起,刺痛了时决的耳朵。
警察一把拽起时柏的手臂,他像一片任人宰割的云,很轻易地被提了起来。
可他还是执意拽紧了电话。时决只能坐在原地,呆呆地抬头看他。直到有人开始用力掰时柏的手。
环境很嘈杂,时柏从前做这些事情是不费力的,他经常健身,特别是小时候知道时决遭受校园霸凌时候,他去学了打架,一下子可以撂倒三个人。
时决毫无意识地扣紧了电话,眼前的一切浮光掠影般晃过。
“我很抱歉把你的手弄疼了。”
时柏最后拼尽全力对话筒说。
梁康是时柏的多年好友,是业界有名的金嘴刑辩律师,只要他出马,量刑至少能往下判一档。
所以时决很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梁康不给时柏作辩护。
当时不给时柏作辩护,现在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干嘛啊?
“小决。”梁康苦笑了一下,“节哀顺变。”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招手替时决点了一杯暖胃的牛奶和一份华夫饼。
等服务生走掉,回头才发现时决死死地盯着他。
“他怎么会死。”时决笃定地说,眼睛里血色像荡漾开的红墨,“时柏才不会死。”
梁康:“小决,你先不要激动……”
“他说要先看着我死。”时决嗓子哑了,癫痫一般抑制不住地颤动,“时柏说他得保证没人敢在他面前操|我。”
“时柏不说谎。”时决呼吸急促得古怪,额头上青筋凸起,“你别骗我了。”
早餐店里的人频频投来疑惑的目光。
梁康表情僵硬了一瞬,才略微尴尬地说:“监狱开了死亡证明,就在今天凌晨,突发心脏病。”
时决浑身一震,缓缓垂下头,捂住了脸,嘶声问:“梁康哥,你为什么不给时柏做辩护?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是个禽兽,他活该……”
他两眼空洞重复,“时柏活该……”
“是阿柏不让。”梁康似乎很担心时决的状况,说话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名律师不得为两名以上的同案被告人辩护。阿柏担心这个案件会牵连到你,所以不让我做他的辩护律师。 ”
“阿柏留了一些东西给你。除去要支付的赔偿金,还有一些股票债券,我都帮你找好了可靠的代理机构。”
“生活上的事情阿柏也交代好了。他说你想要去哪里住都可以,换一个城市也行,只要你住得开心。”
“还有一些文件。”梁康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几个文件夹,从桌上推到时决面前。
恰好服务员把奶餐送过来了,热气徐徐上升,蒸腾着他的眼睛,时决慢了一拍才打开文件。
最开始的文件里有房产证明、资产认证一类的东西,最后一个文件夹里放着一封陈年发旧的信。
时决有很不好的预感,他强做镇定地把信抽了出来。
信上有一些污渍,仿佛隔着时光承载着醉酒后的呕吐气味。信的收件人已经模糊不清了,发件人是时铁逸。
时铁逸,是时决和时柏的父亲。
时决触电一般把信甩到桌上,表情混杂着厌恶和恐惧,“时铁逸的东西给我干什么!”
信哐当一声碰倒了调料盘,又软绵绵地垂在桌子上。
梁康沉默片刻,“小决,时铁逸死了。”
他把手覆在时决垂下去的脑袋上安抚着,“小决,时铁逸三年前被起诉性侵,申请保外就医后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审判时是时柏出庭作证,说时铁逸从前虐待你们,有很明显的暴力倾向。但是因为你们高中以后就搬出去住,这封信是唯一的证据。”
“小决,你不要害怕。时铁逸早就死了。”梁康苦笑了一下,作势要把信收走,“如果你不想看就算了。”
时决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呼吸和动作都变得很轻,眼睛几乎一眨也不眨。
他探手拿起了那封肮脏的信,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想要逃走。
梁康静静地看着时决拆开那封信。
天气很潮湿,信纸和信封黏在一起,要抽出来很费劲。
时决颤抖着把信抽了出来。
时铁逸的笔迹和口吻都让人作呕。
时决忍耐喉头间的恶心气味,以及涌上脑门的、充血的、猩红的回忆。
字迹被成年累月的潮气洇过,显得模糊不清。
时铁逸写信给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先用狂傲的语气说老婆死得早,家里两个兔崽子很不听话,幸好皮紧实,可以多揍一揍。
然后又说两个小孩一起打会不方便。大的那个被管教的时候不会吭声,但一旦他转身要教育小的那个了,大的畜生就会来夺他的棍子。
以后要分开打,时铁逸说,但是他们长得太像了。
他说,今晚又和牌友喝了一点酒,付钱时候发现钱少了很多,他怀疑是小的那个在偷东西。
时铁逸又说,长得像没关系啊。我把小的那个手指头剁下来就好了,以后就分得清了嘛,谁让小畜生小小年纪不学好,要学偷东西啊?
时决攥紧了信纸,脆弱的信纸根本受不了蹂躏,他的指甲很快抠进了自己的肉里,但他毫无察觉。
他有点迷茫地抬起头,喃喃,“时铁逸想切掉我的小指头,我怎么不知道。”
时决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荡漾在眼底,“可是我没有偷东西啊。”
“梁康哥,你相信我没有偷过东西的对不对。”
时决好像觉得被误会了很委屈,眼睛多眨一下就会掉下泪来,所以他瞪大了眼睛,但是又似乎不是在问梁康,“那时柏知不知道?”
梁康沉默片刻,叹口气,“阿柏知道的。”
“他知道为什么还要替我被挨打啊?”时决很焦急,他开始呼吸局促,双腿也开始没规律地抖动。
“他那个手。”时决语无伦次,很困惑地指着自己的左手,眼泪不知觉地砸到桌面,“时铁逸不是要打我吗,为什么时柏、时柏的手指……”
时决回忆起探视那天,时柏因为胸口疼痛而短暂地没有捂住左手,小指骨在人造光线下一道狰狞的、萎缩的伤疤。然后他又想到了那枚,为了方便遮蔽的、时柏常年带的银色戒指。
时决记忆力不是很好。源于从小经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他胆子小,脾气很犟,和同龄人都相处不好,被欺负是常态。
但他极少会回忆起时铁逸打他的样子,尽管暴力已经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高中刚开始的时候,成绩比他好一百倍的时柏拉着他的手,很坚定地和他说,“阿决,我们走。”
然后他们就换了一个城市,时柏再忙也会来学校接送时决,但是他自己再也没有踏进过校园。
“还有。”梁康顿了顿,似乎很难以启齿。
“他说他先死掉了,要和你道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隔着雾气,时决想,晚回家了要道歉,记错天气了要道歉,弄疼了他的手要道歉,时柏为什么只会道这种很小的歉啊?
他是不是要像收集存钱罐那样一分一分的攒起来,才可以从时柏那里换到一个大的道歉?
时决又在抠掌心,梁康皱眉拽开他的手腕,拿起纸巾按压在他出血的伤口上,大声喊道:“小决!别抓了!”
时决任由梁康替他止血,像被抽去灵魂一样毫无作为。
他短暂地想,手心里的伤口大概永远不会好了。
三个月前,梁康展信。
“……
这个病好不了。
我流着时铁逸的血,他是个虐待狂和强奸犯。
我看着阿决的脸,我只能控制自己不去伤害他,我想把他的眼睛藏起来,这样他就不会去看其他的人。
我不能伤害他,我只能伤害我自己。
梁康,我前一段时间做了体检,身体状况很不好,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这个阴暗的念头。我想,那里那么冷,阿决是我养大的,他为什么不能到我的灵魂里陪陪我啊。
梁康,但我还是错了。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他看见我的样子就跑,我根本受不了。我强|奸了我弟弟,我上了他,我还希望他能和我一起死。
他后来很害怕,见到我会不自觉发抖,说话声音也很高,我听了头和心脏都很痛,但是我更担心他。
我有时候会在夜里进到他卧室里。他最近开始锁门了,但还是睡得不好,会颤抖着说梦话,会蜷缩起来,和小时候一个样。但是他不会再哭着跑到我怀里了。
有一天晚上他发烧很严重,神志不清,我很自私地抱了他一会,他攀上我的脖子,叫我“哥”,说他“很不舒服”,我告诉他“哥会一直在这里,哥替你疼”、“贴一下就好了,痛分半”,然后他就睡着了。缩在我怀里睡得很香。这招总是这么好用。
幸好报应会来。时铁逸被车撞死的,我看了现场图片,甚至想要放大打印粘在卧室顶上,让阿决看见,告诉他,你看,这个人死了,从今以后我们就不是他的怪物了。
我知道我也会死,因为我伤害过阿决。
我把阿决藏在怀里,妄想把他塞进骨子里。我们共享一套基因,一个心脏,我熟知他的每一个想法,监视他的每一个动向。我左手有一道疤,阿决的右手于是也要有一道。他那晚抱着我哭泣,神情迷乱又茫然地承受,我想吻他的嘴唇,可他偏开了,我只好凑在他耳边哄他,告诉他,我们什么都要一样,这个疤还是我给你留比较好。
但是我错了,阿决适合一尘不染。
所以我顺他的意,杀了那个男人。阿决说自己不在乎,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把那个人当作了时铁逸,这是我欠他的。
其实阿决想要什么都没有关系,什么我都会如他的意,他想要星星我也许会把胸膛剖开给他看,那里是唯一最接近光亮的地方了。
梁康,我死了以后,你要照顾他,信也要给他,那个男人的东西全被我烧干净了,这是请人对照笔迹写出来的唯一一封。
我的生命开始前是混沌,死后也只会如此,这段人生是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尽管其也肮脏。*
如果我不是他哥哥,如果没有时铁逸,如果我不是时柏,我死了,阿决一定不会在乎。他就是这样很自私的小崽子。
但是,梁康,我希望他为我痛,痛一秒就可以,因为我为他痛了一辈子。”
信没有落款了,最后几笔写的郑重又潦草,时柏最后写信的时候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梁康知道时柏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说不要时决为自己痛是假的,他希望时决能为他痛苦,为他流泪,最好一辈子忘不掉自己。
时柏可以为了时决杀了自己。他亲手写信拒绝了保外就医。
梁康徒然觉得脊背发凉,于是走到太阳底下,金光在信纸上跳跃着。
他眯起眼睛,把最后一段话又看了一遍。
时柏捂着胸口,呼吸急促。他闭着眼睛写,全然不需靠感触就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似的。黑暗里,他的手指滑过纸面,郑重地就像在触碰那个人的面皮和眼睛。
他写:
“阿决阿决阿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