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作者冷水泡芙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剃头匠》,主人公是方勤早时坚,剃头匠小说主要讲述了:方勤早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栽在了时坚的手里,原来他一开始就在想方设法得到自己。
属性:他终于开始下手了。
《剃头匠》精选:
栗儿街上新开了一家卤味店,方平海做完一天的生意,懒得烧菜,便叫方勤早去买点烤鸭尝尝鲜。
方勤早答应一声,利索地收拾完地上堆积如山的长长短短的碎发,把为了方便干活而卷起的衬衣袖口撸了下去,随手在放钱的盒子里抽了几张票子,走出了店门。
“平海理发店”,栗儿街上没人不知道,方平海二十来岁时在街上开了这么一家店,到如今已经有三十多年,街坊们在平海理发店剃头理发,有的从小孩儿长成了大人,有的从青年走入了暮岁。方海平自己也不再青葱,细长的皱纹铺了满脸。
方勤早沿着街边慢悠悠地走着,他从小身体不大好,不能剧烈运动,有时候在店里忙的时间长了都会吃不消。方平海腿有残疾,也受不住长时间的站立,所以他们爷俩正正经经像俩清闲单位的上班族一样,每天上午10点开门,下午5点关店。
方勤早生得瘦瘦白白一长条,乌黑的头发细细软软地耷拉在额间,他人也似这般,是个温吞的慢性子,成日一副人畜无害的笑模样。一阵细风飞过来,方勤早身上泛旧的的棉布衬衫被吹得微微贴紧了瘦削的身体,他伸手徒劳地挡了挡那阵带着些微寒意的风,心想,这马上就入秋了,得给老方买一副新的护膝。
栗儿街就这么点儿长,方勤早走得再慢,也还是很快看到了目的地——那家新开在街角的卤味店,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
方勤早挪了过去,排在队伍最末端,抬头可以看到店铺招牌,四四方方一块浅色原木,上头描了四个龙飞凤舞的行楷大字——“时间味道”,像是哪位书法家闲时写就的墨宝。店面里外都刷成了一种很浅淡的米白色,一整面的玻璃窗面朝着街道,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窗里头挂着的色泽诱人的烤鸭和烧鹅。因为是刚开业,所以牌匾和玻璃上粘着些大红大紫的气球和彩纸装饰,给整间店面平添了几分庸俗土气,使它完美地融入了老旧的栗儿街,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小方啊,你也来买烤鸭啊?”排队的大多都是街坊,彼此熟识,很快就有人热络地打起招呼。
“是啊,葛叔。”方勤早应道。葛叔是平海理发店的常客,栗儿街上像他一般年纪的中老年都习惯了方平海的手艺,男人们理着看上去大同小异中规中矩的圆平头,小年轻们开的新式理发店却好像怎么都剃不出那个味道。
“真香啊!”葛叔跟个老小孩儿似的深吸一口空中弥漫的香味,“嘿嘿,昨儿隔壁老张家买了这烤鸭,吃完饭老长时间味儿都没散,我过去串门,一进院子就被香着了,今儿赶紧来排队了!”
方勤早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也学着葛叔的样儿嗅了嗅,烤鸭肉饱满的焦香扑鼻而来:“是挺香,怪不得生意这么好!葛叔,您排多久啦?”
葛叔说:“快了快了,我来的时候人都排到那儿了!”他指了指十多米外的一根灯柱子,生怕方勤早跑了似的,“烤鸭老板是一大小伙子,手脚麻利着呢!用不着多长时间就排到了。”
这还没吃上呢,就忙着帮老板拉生意了。方勤早暗自乐了,队伍果然飞快地朝前移动,没一会儿他便看到明亮的玻璃窗后琳琅满目的各式卤味,和忙碌不歇的店老板。
那个男人看起来颇为年轻,身量十分高大,可能是为了干活利索,明明天已经不热,他却只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短袖,露出手臂结实的肌肉。在职业病的驱使下,方勤早的目光停在他的头发上——清清爽爽的板寸,鬓角被剃得只剩两块青色发茬儿,将他原本就硬朗的五官修饰得更加凌厉。
他微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把案板上的烤鸭劈成了两半,利落地拣出其中半只,上称,再横下几刀,把鸭肉剁成均匀的小块,一旁的帮工小妹已经准备好了包装袋和酱料包,他便一气呵成地用刀背把油亮亮的烤鸭块从案板上撸到包装袋里。
跟大多数卤味店一样,时间味道的大玻璃窗上也开了两扇小窗,一扇对着老板,方便顾客提出自己的需求,一扇在拐角另一面,帮工小妹在那儿收钱交货。
此时取了货的那位阿姨却不忙走,探头探脑地对着玻璃窗里的帮工小妹询问道:“姑娘,你俩是两口子不?”
小妹脸一红,摇摇头:“他是我老板。”
阿姨闻言眼睛一亮,追问道:“你们老板多大啦?有对象没?”
这题把帮工小妹难住了,她不知道作何回答,尴尬地支吾了两声。
老板已经切好了下一份烧鹅,见她迟迟不过来帮忙打包,眼带催促地扭头看。热心关注他人情感状况的阿姨见老板看了过来,忙抓住机会攀谈:“小老板,你谈对象没?我有个外甥女和你看着差不多大……”
老板朝她略一点头,淡淡地说:“谢谢,不喜欢女的。”
帮工小妹表情一僵,站在自家老板和热心阿姨中间,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那阿姨倒是没把这话当真,只以为是另类的拒绝,心里暗自给这卖烧鹅的老板的冷硬脾气打了个叉,又见后面排队的人不停在催,便也不再纠缠,拎上自己的烧鹅走了。
不管有没有对象,这烤鸭是真香!
老板那话声音说得不大,后边排队的街坊三五结对地聊天,也没人听见,这段小插曲结束,后头的生意便有条不紊地开始继续。
方勤早向来是很有耐性的,他自己就是个慢性子,自然更不会嫌弃别人慢,于是在排队和等待这种事上,他格外能自得其乐。排着排着,后头没人了,前头也终于只剩葛叔。
店老板手里拎着小半只烤鸭,目光越过葛叔落到方勤早身上,似乎略怔了一瞬,继而开口问道:“就剩这点了,不够分的,你俩谁要?”
“这……”葛叔回头瞅了方勤早一眼,面露犹豫。
方勤早温声抢言道:“葛叔买吧,您本来就来得比我早,我啊,明天早点来排队。”
葛叔听他主动推让,纠结的眉头解开来,高兴地应承道:“哎!明儿我还来!要还来得比你早,我帮你买!”
方勤早笑眯眯地说了谢谢。
店老板饶有兴味地旁观了一出邻里谦让的戏码,待他们商定才麻利地把那小半只烤鸭切好装袋。
葛叔拎着袋子心满意足地走了,方勤早隔着玻璃窗看店内陈列的大方木盘里剩下的菜色。虽然大部分顾客都是冲着招牌烤鸭来的,但买的时候多多少少又带了点其他的菜,因此各个品种都所剩不多,尤其是卤豆皮和海带丝,也已经卖空了。
那老板任方勤早站着,也不催他,反而气定神闲地摘掉左手戴的一次性手套,撑在料理台边沿,低沉的嗓音慢悠悠响起:“你住胡桃巷里?”
胡桃巷是一条跟栗儿街呈十字交叉的居民巷,这一片儿的老百姓,大多住在胡桃巷里,也有一些就像方勤早家一样,在栗儿街上开店,铺面连着后院儿,楼上还有个小二层,日常起居都在店里。
方勤早没料到老板突然发问,不过他还是诚实地纠正道:“不是的,我住在街上。”接着还不忘给自家打广告,“平海理发店,你知道吗?就在南边儿,需要理发可以来我家。”
“唔,理发店。”老板重复道。他又盯着方勤早略带稚气的脸看了片刻,终于大发慈悲地提出了指导意见:“酱牛肉不错。”
实际上荤菜只剩下酱牛肉和牛肚,牛肚是辣的,老方吃不了,牛肉又怕咬不动。方勤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听从了老板的建议:“那就来半斤酱牛肉吧。”
牛肉还剩半斤多,老板打包算了半斤,又送了鸭脖、鸭翅和三鲜丝。
方勤早无功受禄,很是不好意思,老板便解释道:“要关门了,这些卖不完也是丢掉。”
方勤早于是有一点点捡了便宜的小开心,心想这年轻老板真是为人诚恳、经营有方,怪不得生意这么好,由衷地称赞道:“老板,你人真好!”
老板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夸赞,没再多说什么,给他把各种卤菜打包好放进一只大袋子里,方勤早道了谢,心满意足地回家。
卤味店老板目送方勤早离开,默默看了一会儿他被风掀起的头发和衣角,然后才拿起抹布,开始收拾铺子,准备结束一天生意。
方勤早回到平海理发店,方平海已经焖好了米饭,在后院里支起了饭桌。
小院里有一棵老银杏,谁也说不上来长了多少年,当年方平海初到栗儿街,租下这间店铺的时候它就长这么大,三十多年来好像也没什么变化,方平海就喜欢晚饭的时候坐在这棵老银杏下面喝点小酒。
不过最近天气开始变凉,有的银杏叶子边缘已经泛黄,方平海身体不好,方勤早不许他老喝酒。今天老头子趁方勤早出去买卤菜,先斩后奏地把小饭桌搬了出来,酒杯也摆好了,酒也倒上了,方勤早也就只好放任他一次。
方勤早自个儿进厨房去盛了一小碗米饭,方平海把在外头把装卤菜的包装袋拆开,里头是几只米白色的纸盒,上面印着“时间味道”的店标。
“嚯!真香!”方平海赞了一声,老小孩儿似的夹起片酱牛肉,迫不及待丢进嘴里。方勤早端着饭碗出来,见他一脸意犹未尽地咂着嘴,便明知故问:“怎么样?好吃吗?”
方平海像个专业的美食家那样眯着眼又回味了片刻,才道:“韧中带嫩,汁香酱醇。人间绝味!”方勤早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笑了,叫他没事少看美食节目。
方勤早也夹了片牛肉放进嘴里,登时微微睁大了眼,老方还真没夸张,这酱牛肉醇熟中不失嚼劲,又入味得很,确实好吃。爷俩你一口我一口,逐渐吃得话都顾不上多说。方平海趁着方勤早不注意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方勤早立刻跟只急眼的兔子似的瞪了他一眼,起身把酒瓶收进厨房里,方平海也不介意他没大没小,反而得逞似的偷笑,酒这东西,多喝一口都是赚到。
一顿饭吃完,方勤早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嗝,他平时胃口不好,很少有吃这么饱的时候。方平海也吃得撑起个肚子,悠哉哉去街坊家串门去了。方勤早收拾好桌椅碗筷,又把店里打扫了一遍,自己先去洗澡。
方平海腿脚不好,方勤早心疼他爬上爬下,便让他住在小院里,自己睡在店铺二楼,二楼没有卫生间,方勤早每天在院里洗完澡才上楼睡觉。
方勤早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简简单单,他不像别的年轻男孩子爱打游戏,只有一台用了好多年的旧台式电脑,偶尔用来看看电影,不过最近它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开机后始终蓝屏,方勤早认为它像人一样,到年纪了,快要寿终正寝,便也不去修,反正电影看来看去也就那几部。电脑桌上方悬着一方小小的壁挂式书架,里头放着一些高中课本。
方勤早高二就休学了,他成绩不错,然而身体着实不大好,课业太重撑不住,在学校晕倒过几回,校方把方平海叫去谈话,让他把孩子的健康放在第一位,养好了再回来上学。方勤早从小没少上医院挨针吃药,但具体什么毛病却谁也说不上来,老方说大约是先天不足,娘胎里带出来的亏损。他说这话时总是唉声叹气的,仿佛对方勤早的“娘”又怨又恨,和平时总在傻乐的他很不一样。
方勤早倒是无所谓,他对上学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他没想过离开栗儿街,离开平海理发店,老方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就算念完高中也还是要留在店里帮忙的。
方勤早坐在床边擦干头发,他穿着泛黄的棉布短袖和方平海买小了穿不上的短裤,洁白瘦削的四肢露在外头,隐约泛着浴室里带出来的水光。
楼下传来卷帘门的嘎吱声响,他知道是老方串门回来了,平日这个时候他便该放下心来关灯睡觉,但今天也许是晚饭猛地一下子吃多了,身体适应不了,他躺在床上心里无端有些燥意。辗转了几回仍是睡不着,方勤早开始回忆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见过的人——他和老方的生活很单纯,每天睡醒起来开店,一般也就三五个客人,更多时候是与老方相熟的街坊过来店里吹牛聊天,他就在一旁听着或是发呆,这些日常事无巨细地整理起来无聊得很,能让他很快进入睡眠。
不过今天有些特别。
方勤早回想着傍晚时酱牛肉和鸭脖的味道,昏沉的脑袋里一会儿想着要记得给老方买护膝,一会儿又想明天要早点去排队买烤鸭和烧鹅。他意识逐渐模糊,却又隐约看到卤味店老板肌肉结实的手臂、被一次性手套包裹的修长手指在眼前胡乱闪现,像沾了水的玻璃碎片,散落在他的梦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