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甘州》by貂鱼烧小说简介:三皇子傅鸣聿十五岁起痴迷戴面具的影卫童臻,即便对方藏着秘密也不揭穿。封王夜,童臻留下蛊血离去,击碎他所有盼头。三年后重逢,傅鸣聿发现对方靠近只为阴谋。战火后他登基,软禁苗疆出身的童臻五年,中蛊疯魔的他唯在云雨时得片刻喘息。他承诺一切却焐不热对方的心,童臻死后蛊解,只留半阙《八声甘州》,徒留他在思念中挣扎。
《八声甘州貂鱼烧》精选:
傅鸣聿被屋内的敲击声怔了神,悬在半空的手迟迟没落下,童臻见状把他的手拉回牵住,捏了捏他的掌心。
“别怕。”这话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三殿下霎时红了脸,他想反驳自己并没有胆怯,但又觉得这份被文英捕捉到的迟疑显得多么滑稽。
而童臻还把他当孩子看…
他不想这样。
房门被童臻叩响,屋内的动静停了下来,但静了许久,没人来应门,只能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屋外此刻吹起了妖风,把肉铺外搭的小棚险要吹翻,刚入夜时温度还没有很低,此刻确实骤降了,寒风中裹挟着冰雪和枝杈,撞击在墙上细碎出声。
原本只是静的出奇的村庄,在此刻的风雪下显露出了可怖的面貌,这风雪看起来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要么他们能进屋避一避风头,要么就趁着现在赶紧打道回府。
在此刻的心境下,似乎连风都在催促他们离开。
童臻那抬起还没来得及再去敲门的手,在满是油渍的门被打开时收了回去,站在两人跟前的,正是肉铺的冯哑巴。
他个子本就魁梧,此刻又站在高出一节的门槛上,屋内的烛光映衬着他的躯体,就显得更加庞大;脸上的络腮胡长久没有修剪,遮住了近乎大半张的脸,而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一双小眼睛,这么睥睨着两人。
而冯哑巴身上穿着沾满血的白色围裙,右手还拎着一把刀,在看见傅鸣聿的那一刻他把菜刀往身后藏了藏,有些歉意似的一躬身,喉咙里咕噜着什么,大概是在行礼。
童臻摸上佩剑承翎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越过他的肩往屋内看了看,“我们来送物资,外面风雪渐大,可否借此一避?”
哑巴一头蓬乱的头发披散着,颔首时那一头脏发也随着起伏,他粗宽的手在围裙上揩了揩,侧身而立,让出了供两人进去的宽度。
童臻习惯性走在傅鸣聿的前面,他一只手虚虚掩在三殿下的跟前,先踏入屋内快速扫视了一番——
屋里谈不上布局,靠左边墙角是床,正中间是木桌,右墙角则是案板,上面正有一只还未剖完全的羔羊。
“老冯——什么人哪?”从视线不能扫到的某处,走出了一个端着木盆地男孩,看到童臻时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吓了一跳,毕竟他的形象的确很像夜里会出现的鬼——
盆里盛着满满一盆的血,经他这么一折腾,翻腾着撒出了一些,极腥的血水迅速浸湿了屋内的黄土地。
男孩儿迅速稳住了身形,给自己壮了壮胆,直直瞪上了童臻,可最终还是露怯,勾着头从屋里的一扇小门挤了出去:那扇门大概通向后院。
后院栽种着槐树,而那盆血…
童臻不自觉皱了眉头,但在旁人看来也只是眼神暗了暗,只有傅鸣聿捕捉到了他身体片刻的僵硬,低声问他:
“怎么了?”
文英不便回答,只能先摇摇头。
以血敬树是苗族咒书中一种极凶的仪式,那株被敬奉的树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其一是须得从树苗开始供养,必须要吸足十年精血,树种才有盛纳咒蛊的根基;其二是此树必须能招阴,桑树、柳树以及槐树都是极阴之树,尤其是槐…
童臻的记忆中,没有以槐作为阵眼的记录,据闻是因为槐树过于阴邪,稍不留意,下阵之人便会受到反噬;况且有关这一蛊毒阵法的记录本就不多,少有的几篇也是以下阵人五脏六腑溃烂而亡作为终结。
他曾经问过爷爷——他的爷爷是苗寨的村长、也是蛊王,在幼年的童臻眼里,这个老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
可当童臻询问这个蛊阵时,老人的表情变得严肃,“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幼年的他不敢坦言自己去过禁书阁,但在他支支吾吾间,爷爷也了解了个大概,爷爷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摇了摇头:
“它被列为禁书封存,就说明它不该作为正常的蛊术来修习。”爷爷摸着他花白的胡须,腕上套带着的银镯碰撞作响,而这泠泠的声音,似乎穿越了厚重的十来年,重新响起在他的耳边:
“此阵一成,方圆百里皆受荼毒,人不能思、兽皆作狂,或以行尸走肉相称,更为合理。”苗人施蛊可以借此为媒介,令其散步得更为广阔;不过此阵并非苗族特有,追根溯源大抵能找到《易经》头上,因而任何一个有歹心的人都可以利用,只要他能寻到浇灌鬼树的材料——
血的来源是第二考量,最重要的是确保血能够充分浸润土地;当然了,敬树的血液也分为几等,鸡鸭鹅的血最次,人血最佳,血源愈好,阵法力量愈强。
可这条件过分苛刻,古书中都尚未有过记载用人血灌溉出的邪阵是如何的形态,又有怎样的毁灭性作用…
童臻只记得那页纸上的最后一句:“凶相现世,无可逆转。”
区区八字,却给了读者发挥的空间,十多年前是孩童的幻想,而如今站在这里,童臻只感到心口猛烈的跳动…
可是他能确信,眼前的冯哑巴绝不是苗人…可整个北村,自入村以来就让他觉得诡异——
那是与十五年前的昌平城类似的诡秘感受,整个村落被一种莫名的压抑和不安长久笼罩着。
当时的昌平是全城人被下蛊成了蛊民…那么北村呢?
童臻感到一阵恶寒,但这只是他毫无证据的虚无猜想…
半晌,他磕眸顺下一口气,和傅鸣聿一起走进了这间逼仄狭小的木屋,他说不上来这是怎样的情绪,也不知道这是否会是羊入虎口。
如若有危险,他该如何应对?
紧绷的神色不能被看到,但沉重的气场却能被三殿下捕捉,他在桌下默默牵住了童臻的手,在那手心里写下两个字:
“不怕”。
文英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安慰到,但必须得承认,在太多时候,正是因为有他,自己才能多生出几分安心的感受。
冯哑巴虽然放了他们进来,但似乎并不想尽主人之仪,他闷声超起菜刀就又开始了对羔羊的裁解。
对方是一个哑巴,两人自然是不可能指望聊天能套着话的,因而其间是长久的沉默,直到那个男孩拿着空盆回来——
小孩看着十一二,皮肤很白,脸上也显得很肉,两侧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他还是有些不敢正视童臻,却在和冯哑巴嘟囔了几句后,极不情愿地给两人拿来了两杯水。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傅鸣聿看着杯中正冒着腾腾热气的水并没有急着去喝,反倒是先盘问起了坐在对面的男孩,“你这个年纪,没有课业吗?”
傅鸣聿的十一二岁是在诵背诗书中度过的,那是一段阴暗的日子,也是和于年年一起爬树撒泼最多的时光…
那时候他身边没有文英,他对诗书怎么样都提不起兴趣。
“贱民阿荣,怎能与大人们相比,贱民是不配念学堂的。”
小小年纪,说话就阴阳怪气。
傅鸣聿被他惹得有些恼了,却听见冯哑巴冲遮孩子含糊地呵斥了一声,阿荣便立刻收敛了神色,装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来,“小子张口胡来,大人们莫要见怪。”
只见过长辈替小辈开脱用童言无忌的,没想过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孩也会这样的套路,两人是成人了,自然不会同他一般见识。
“你能听清他说的话?”童臻看了一眼砍肉的冯哑巴,又看向阿荣,“能托你问些话吗?”
“老冯不是天生的哑巴,是被毒哑的,自然是会说话的,”阿荣剥着桌面上的花生米,将白胖的果仁丢进了自己口中,“我同他一起生活,自然能听懂一些。”
对于童臻的请求,他则是不置可否,反正作为中间的传话人,他如何歪曲原意也无人能知真假。
冯哑巴开口只是最简单的“啊”音节,单从这单调的音节中,阿荣却能辨明他的意思:“老冯说大人们可以随意问。”
“先不急着问他,我倒想先问问你。”傅鸣聿喝了杯中的水,眉头低压着,勾眼看向男孩,“同他住在一起的,只有你吗?”
阿荣神色略异,但又叫人摸不清楚他的意思,嘴里的花生米估计要被碾成泥了,才开口道:“平日里是的,但你也知道,这间肉铺并非老冯一人做主。”
“我是他们从废村捡来的,这么多年倒还从未见过他们三兄弟齐聚过。”阿荣回忆着,光瞧他的样子倒是不像假话。
三兄弟从不齐聚,但偏偏被傅鸣聿撞见了…如果在北村开间肉铺也能维生,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去昌平卖柴火呢?还要大动干戈三人一起出动?
“整个冬天你都在这里?”
“不然呢?”阿荣快速扫了一眼冯哑巴,但这样的小动作自是逃不过三殿下的眼睛,他顺着男孩的眼神看去,又在阿荣看回来时也收回了自己的眼神;阿荣被盯得有些心惊,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老冯他们倒是出去过一阵,最近才回来呢。”
傅鸣聿的那双眼睛暗自流淌着凶恶的光,乍看一眼不会觉得可怕,但若是被盯上了,那简直如同被一只垂涎的猛虎盯着,阿荣就是个小孩,根本经不得吓,即刻就漏出了马脚。
看来这背后另有隐情了。傅鸣聿表情变得有些玩味,眼睛弯了起来,看起来乐呵呵的,实际上是獠牙显露的老虎。
阿荣不敢看他,视线又被旁边坐着的童臻衔去了,那双灰眼睛眯着,让他联想到吐着信子的黑蛇,更是悚然,只能把头默默低了下去。
“你怕什么,我俩又不吃人。”围在桌前喝白水的确差了些意思,总感觉得配上一壶酒才合氛围,“别担心,只是聊闲——你们开的这是肉铺,怎么没见圈养的牛羊?”
阿荣没急着回答,反倒是跳下了椅凳,把刚刚冯哑巴温着的酒拿了过来——傅鸣聿略感讶异,这小孩难道能读懂人心思?
“自家酿的蛇酒,喝了暖身子,大人们回去时不会受寒。”
原来是在下达逐客令呢。
但三殿下又不是顺从的羊,他天生有反叛的心,“这么快就赶我们走?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冯哑巴的打算?”
“阿荣只是替大人们拿了酒,别无其他的心思。”阿荣给桌前的两位斟满酒,又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下,“北村位置不好,草的长势不行,牛羊还容易生疫病,老冯他们也试过把它们带下来养,但通通死了。”
北村的迁移是在前年,看来在旧址时他们就已经干的是肉铺生意,当初离主峰近在山上畜养牲畜还能理解,但现在未必隔得太远太不方便了。
傅鸣聿看着杯中的酒,小小一圈的杯口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脸,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童臻,见文英没有喝,便也暂时打消了念头,他们身上未带银针,不敢贸然饮下。
可偏偏冯哑巴这时又切好了一碟羊肉,放在了桌上,嘴里念叨着什么。
“老冯说招待不周,只有些今天刚卤煮好的羊肉,可以下酒吃。”阿荣随即又拿来一瓷碗盛上酒递给了冯哑巴,似乎是刻意让他们看见这酒被老冯喝下肚去,用以证实这酒里没毒,“两位大人为何不动筷?”
童臻无可奈何揭开面具一角抿了一口,沉默片刻,才对傅鸣聿点了点头。
酒洌肉香,对于没吃晚饭的三殿下来说是及其勾人的,因而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动了筷子;这蛇酒果真非比寻常,入口便是辣,直冲天灵盖一般的刺激,旋即是苦涩味,最后才是一种淡淡似花般的回香。
“哪里的话,酒醇肉香,在宫中都难得的美味。”
冯哑巴闻言似乎是笑了笑,随即又转身回到了他那案板前,不过刚进屋时那只羔羊已经处理好了,现在正宰的是一只鸡。
“家畜养在山上…可听说主峰有狼群出没,难道不怕被偷来吃了?”不知是不是在山上放养的缘故,这羊肉紧致弹牙,和平常吃的绵软肉类并不相同,加之卤料入味,更时难得的一道美食;如果这样的手艺放在昌平,火爆程度可想而知。
冯哑巴知道这话问的是他,便含糊地说了一通,阿荣则是尽责地翻译着,“老冯说那不过是传说,主峰远没有传言那么可怕,那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狼群;山顶的那片草甸长得极好,用来放牧最为合适。”
“那为何会被列为禁山?”
老冯一边摇着头,一边继续着手上的活,阿荣继续道:“老冯本来不是本地人,对这事情并不了解,只知道村里老人都说主峰的温泉很邪乎,去过再回来的人大都疯癫了。”
“但也许是因为他们三兄弟是外来人,不受影响…来回往返数次,也没察觉任何不妥。”
温泉的真假尚不可知,但狼群的存在确实他们亲眼所见,可当地人听了之后都只说是传闻——
可这样的掩饰会不会太过欲盖弥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