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雪融冬》prove正在连载中。嘉宣四年,剿倭有功的将军沐川封侯后调至延北,本以为延北世子傅初雪体弱多病、形容枯槁,见面才发觉其风姿绰约如傲雪寒梅,沐川一眼心动。此后,面对傅初雪所遇诸多难题,不管是借粮、驱逐外敌,沐川都挺身而出,甚至听闻傅初雪心仪之人要娶妻也愿帮忙,最后才知晓这是傅初雪的小心思,想让沐川留在延北与自己长相伴,两人间爱意在这一来一往中尽显。
《北雪融冬》精选:
帐外风声裂帛,沐川恍惚入梦。
梦中狂风呼啸,十万唐沐军行至龙丰坡。
沐川站在坡底,只闻山顶传来号角声,霎时无数巨石滚落。
士兵哀嚎遍野,沐川想伸手挡巨石,却发现动弹不得。
一身着黑色玄甲的将军立于阵前,高呼:“举盾。”
盾兵听令,但从山顶滑落的巨石威力过大,直接将其砸成肉泥。
黑甲将军腰间重刀出鞘,将巨石被劈成碎石,眉宇间满是肃杀之气。
手执裂日之人正是沐川的父亲沐临渊。
沐临渊指挥:“弓兵放箭!”
因龙丰坡过于陡峭,箭矢射不到顶,倭寇凭借极大的地理优势,不断向下抛石。
沐临渊领一队轻骑绕至山势较为平缓之地,想于此处突围,不料无数火箭从天而降,火油溅在骑兵身上,轻甲遇火即燃,一刻钟后,此处便成一片火海。
战马受惊挣脱缰绳,烧伤的百十来人,被战马踩踏而死。
鲜血染红地面,汇聚成溪,龙丰坡霎时变成人间炼狱。沐川看着士兵在山谷中挣扎哀嚎,心如刀绞,却无计可施。
都尉来报:“将军,火势太猛,突围困难。”
沐临渊仰天长叹,“遭此埋伏,只因倭寇悉知东桑布防,身为忠武将军,未能铲除奸佞,护尔等周全,万死难辞其咎!”
裂日坠地,战马血溅三尺,将士哀嚎连连。
十万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沐川,仿若在质问:
“为什么你没与我们一起?”
“为什么过了五年还没能查到泄露军情的奸佞?”
“为什么不为我们复仇?”
沐川猛地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打湿衣襟。
整整五年过去,唐沐军被困龙丰坡的场景依然恍如昨昔,沐川仿若亲眼见到了将士受烈火炙烤、受巨石碾压的惨状。
奸佞一日未除,沐川便心受复仇之火炙烤,夜夜不得安宁。
下床接了杯水,脑海中忽地浮现明艳的脸。
傅初雪那张脸,任何人看了都会喜欢。
刚开始是喜欢那张脸,之后是喜欢他的胆识、欣赏他的谋略,见他蛊毒发作难受、对他予取予求,可傅初雪跟野猫似的,提皇帝就炸毛,让他抱、让他吸、让他咬……百般顺着他也哄不好。
沐川不想与傅初雪决裂,但复仇涉水太深,不想他涉险,遂顺了他的意。
十万忠魂死不瞑目,大仇尚未得报,他怎能放下仇恨去谈情说爱?
况且傅初雪几次三番表明不是断袖,就算他有那个心思,二人也不能善终。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
田建义谈完生意便是高远王的弃子,傅初雪刚离开西陲,沐川立刻提审田建义。
审讯账中,左司马又拎起长鞭,厉声道:“你可知罪?”
“草民何罪之有啊?”田建义装傻充愣。
“嘉宣元年,你伙同焦宏达贩卖私盐,这是卢自明的口供!”
“草民深知大虞律法,从未做过此等违法乱纪的买卖,卢自明血口喷人。”
“放肆!”左司马狠狠向地面抽了一鞭,鞭落之处距离田建义膝盖不到一寸,“东川侯在此,事到临头你还敢狡辩!”
田建义吓得缩了缩脖子,“草民听闻卢自明是被屈打致死,这供词……哎,东川侯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此话暗指:沐川将卢自明屈打成招。
火烛投下暗影,沐川坐于烛下,一言不发。
左司马又扔下一纸供状,“你为一己私利,擅自将赋税加到九成,这是农民口供。”
“草民哪敢私自加税,都是卢自明授意啊。”
“给你认罪的机会不珍惜,竟嘴硬如此!”左司马高呼,“带人证!”
小妾和哑女入账,田建义霎时瞪大双眼。
“你以哑女之皮做鼓,祭祀现场搜到剥皮工具,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田建义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跟了自己十年的小妾反水。
但当他为了钱,决定娶卢自明妹妹的那刻,他们之间的爱情便不复存在。
田建义眼珠转了半圈儿,说:“哑女的确是卢自明让草民看管的,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将什么制鼓、通倭等子午须有的罪名往草民身上扣啊。”
“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吗?”
田建义咽了口吐沫,看上去胆小怕事,说出的话可不是这么回事儿,“草民只是商人,哪敢违抗官老爷的命令啊。”
既然养了哑女三年,田建义必定知晓其用途,将所有事都往卢自明身上推,是因为卢自明死无对证。
沐川常年征战悉知兵法,稍加思索便能洞察其中关窍。
商人重利,有钱能使鬼推磨,田建义为了利益可以将良心切割。
但倘若危及生命,不知田建义会选择利益还是生存呢?
沐川终于开口:“胆子是养出来的。”
若触及之事关乎民生,沐川永远站在百姓这边,此前傅初雪在,沐川想保持正面形象,遂正义凛然;现在触及之事关乎复仇,田建义是罪大恶极的商人,况且傅初雪不在,沐川没有必要维持正面形象,为了查清田建义的上线,必要时可以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沐川声音很低,“你也知道,本侯善屈打成招。贩卖私盐,擅增税赋,人皮制鼓,以哪项罪名将你打死,都可以对高远王交代。”
提及生死,田建义瞬间破防,“卢自明知道私盐的门路,伙同我卖,事后分他五成利润,草民账房有账簿为证。焦宏达让草民增加税赋,收上来的税分他五成,草民账房有银票有为证。我什么都说,东川侯饶命啊!”
王命旗牌可以审罪大恶极的犯人,而贩卖私盐、私自加税都是地方官员的事,沐川审不了,田建义正是认准了这一点,对私盐加税闪烁其词,就是不承认通倭。
沐川起身走近,高大的影子压在田建义肩膀,低沉嗓音透着巨大的压迫:“你让跟了你十年的小妾用避子药,却与相识半月的正妻育有一儿一女。卢自明通倭证据确凿,论罪当诛九族,而你的正妻是卢自明的妹妹,理应当诛。”
天道好轮回,本想借着正妻上位,没成想被正妻搞到命没。
田建义长大嘴巴,久久没说出话。
沐川又道:“不过本侯已经全面封锁消息,卢自明还未定罪,是通倭还是贩卖私盐,全凭本侯一句话。”
夏季闷热,卢自明干涸的血渍在潮湿的空气中蒸发,田建义嗅到腥味儿,额头汗珠“嗒”地砸在石砖,牙关打颤,哆哆嗦嗦道:“焦宏达新宅地下室有很多人骨。”
“人骨用来做什么?”
田建义哭诉道:“草民真的不知,若东川侯执意屈打成招,那便杀了草民吧。”
*
出审讯账后,左司马问:“要查焦宏达吗?”
沐川点头。
通倭证据不全,只能以擅自增税罪去审焦宏达,但是审知州就一定要知会高远王。
左司马继续问:“下官去请高远王?”
沐川摇头,“此事无需知会高远王,我立刻上疏,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唐。”
倘若真如傅初雪所说,高远王与私盐有牵扯,那就算高远王同意审焦宏达,短时间内也是审不出什么结果。
沐川主要目的是查通倭,是给十万忠魂复仇,暂时不能卷入地方案件。
虽然傅初雪说要提防皇帝,然是大虞是皇帝的江山,地方官员通倭皇帝决不会坐视不理。
在皇宫与嘉宣朝夕相处三年,沐川相信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白花。
此前嘉宣封他为东川侯,原本就是想在东桑封地,但恐其在东桑的势力遭奸党忌惮,遂派往延北,说到底也是为他考虑。
三更,账内火烛依旧亮着,沐川沁了口浓茶,茶沫入喉,苦涩似咽铁砂。
墨块边沿镀着金粉,是临行前皇帝所赐。君不与臣争功,这些年他征战东桑,皇帝也没少赐他功名利禄。
沐川以狼嚎笔尖沾满浓墨,伏案奋笔疾书。
奏折中坦诚相告,言明是以私盐的罪逮捕焦宏达,审通倭之事,望能准奏。
翌日,高远王派人来营中请沐川,说为东川侯置办了尚好的驿馆。
初到西陲,不为他接风洗尘,现在放马后炮。
说明高远王之前不愿借粮、盼着他快些走;现在可以让他查案,但一时半会儿查不完,很可能会久住。
等皇帝的诏书,在账中是等、在驿馆也是等,莫不如就在驿馆等。
高远王着实会享受,驿馆岂止尚好,用奢华形容都不为过,上房空间比善县的两倍还大,白日三餐加茶点,夜晚有官妓敲门。
被沐川撵走了。
受其父影响,沐川对婚姻有很强的责任感,认为不能尽夫君的义务就不要娶妻,不想留后就不必招惹官妓,控制不住下半身与畜生无异。
更何况见过仙人之姿的,便更不能接受歪瓜裂枣的。
为什么没在傅初雪贴着自己时做些别的?
沐川有些后悔。
七曜后,高远王派人传话,邀东川王一同去醉香阁吃花酒,提议强调:知州焦宏达也在。
沐川回绝,“不去。”
送吃的住的照单全收,要办正事儿沐川不领情,左司马委婉道:“将军这……是不是不太好?”
沐川淡淡道:“收了好处又不代表一定领情。”
全然一副土匪做派。
可这也怪不得他。
高远王明知他要审焦宏达,先是作壁上观,现在又大费周章地从中调解,反而坐实了是贩卖私盐团伙的保护伞。
又不是傅初雪,来找不痛快,他没理由惯着。
沐川又想傅初雪了。
十日转瞬即逝。
八月上旬,掌印太监潘仪的干儿子潘喜到富宁郡宣读诏书。
“东川侯接旨。”
沐川跪下。
潘喜官靴停在三步开外,鞋尖绣着金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丞相曹明诚之女温婉贤淑,朕慕其风采,于十月初一大婚,特此诏东川侯回都城长唐。”
等了半月的诏书,不是让沐川提审焦宏达,而是宣布皇帝两月后大婚。
说明嘉宣看了奏折,知晓西陲官员可能通倭,但不管,同时也表明二人情感并无间隙,遂邀他参加婚礼。
“臣领旨。”
三年的情感,换不到一场审讯。
皇帝表面功夫做的好,却不给他实际想要的。
沐川接过圣旨,手中之物仿若有千斤重,压得直不起膝盖。
潘喜上前搀扶,“东川侯快快请起。”
沐川躲开他的手,缓缓站起。
潘喜皮笑肉不笑,“叛国通倭之罪当由朝堂定夺,皇上说他已知晓此事,特派锦衣卫与高远王、东川侯三方会审。”
通倭何时也需三方会审?
潘喜传达的只能是皇帝的态度,他相信皇帝,但没想到皇帝不仅不助他查案,反而派潘喜来阻挠。
沐川愈发看不懂。
潘喜笑得邪乎,提点中颇有敲打之意:“三方会审前还望侯爷莫要妄动,坏了皇上定的规矩,龙颜震怒,可就不好了。”
卢自明死无对证,目前没有焦宏达通倭的线索,高远王那边不用问就知道是什么情况,最令沐川心灰意冷的是皇帝的态度。
事不关己,各方高高挂起;触及利益,周围全是劲敌。
沐川仿若置于荒漠,明知绿洲就在前方,却身陷囹吾寸步难行。
如果听傅初雪的话,不给皇帝上疏就好了。
如果傅初雪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