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的主角是容卿碧嘉谦,是作者黑衣黑墨的一本正在火热连载中的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容卿和碧嘉谦两个人都是所有人眼中的美人,不仅长得好,也是极具智慧的,这样的两个人互相被吸引,互相攻略。
《太傅》精选:
飞雪成絮,洋洋洒洒,不紧不慢的落着。
不知有多久没见过这般大的雪了,刘泓澜孤身骑马慢行在前,耳中捕捉着身后两个小鬼的动静,心思却随着此间飞雪,飘到了阔别许久的鬼手山——
更多的,则是心里记挂着他的御风师兄。
曾经只有这个看似没什么脑子的师兄,如今加上碧云,再加上身后跟着的两个小鬼,他记挂的人变成了四个。
压在肩头的担子愈发沉重,刘泓澜此番班师回朝,是存了要带御风鬼手离开是非之地念头的,不曾想,这个念头却被碧云提前洞悉!
解铃还须系铃人,万般事,尚需从御风鬼手那处下手,前提是,他需要先找到这个人。
“卿儿。”刘泓澜回眸叫道:“近来……你当真未曾见过你师父?”
容卿认为他绝对不会用到谨小慎微这个举动,但无论是靠在他怀里的碧嘉谦还是源自师叔刘泓澜的问话,从行动到心思,皆要谨小慎微。
被两道目光同时罩住,隔着距离的刘泓澜尚且好打发,近在咫尺的碧嘉谦却不好相与,容卿在鬼手山跟着御风鬼手学艺的六年时光,他学的不仅是功法,更多的,则是学会了怎样跟被他杀的那些魑魅魍魉周旋。
只是眼前这两人哪个都不是魑魅魍魉,一时吃不准碧嘉谦对御风鬼手是个什么心思,加之容卿本不擅欺骗,他只能老实的摇头道:“不曾见过,我……”
碧嘉谦眼底滞留了一缕说不明的苦味,适时道:“他中了一箭便与我一样昏迷不醒被我父亲带了回来,自然不会晓得御风门主身在何处,刘将军别再问了。”
乍然品出碧嘉谦对容卿的护短意味,刘泓澜寻思了一会儿没品出别的味儿来,这便继续驱马慢行。
沿街民舍渐次稀疏,坐落有致的箭楼建在当空落下的雪幕之后,影影绰绰的,偶有寒光随着箭楼火把,一闪而过。
刘泓澜计算罢时辰,约莫该是箭楼那处到了守卫换岗的时候了,恰于此时,他状似不经意的再次回了个眼神,看着碧嘉谦,道:“你师承何方,授业师父是哪个?”
解决了容卿被追问的麻烦,这麻烦便转到他身上了,该来的躲不掉,碧嘉谦并不打算正面回答,只道:“关你屁事。”
这话就说得有点学大人戴大帽了。
刘泓澜微微一笑,又道:“寻常成年人被我打了二十棍且得去了半条命,碧嘉谦,若我没记错,你今年只有六岁,我看你言语之间中气十足,压根不似个重伤之人。”
没明说的便是,你爹先前还射你一箭。
马儿停了,刘泓澜人在马背上没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碧嘉谦,他铠甲下的背脊微弓,无人瞧得见的内里,肌肉紧绷,既像是在等着破小孩儿接下来怎么演,又像是在凝神戒备着什么。
“放我下来。”碧嘉谦对容卿道:“我自己能走。”
容卿没言语,就是双臂收得更紧,以行动表示,不放。
风向起变,落雪转急,容卿忙将碧嘉谦换手而抱,只为能更好的遮去那些打向怀中人脸颊的飞雪。
自家师侄这般实在,迟早叫人欺负得彻底,刘将军夹了一下马腹继续前行,没法看,免得他想将那个作妖的碧小狐狸捏扁!
碧嘉谦闷笑两声,料到刘泓澜内心如何编排腹诽他,偏就继续作妖到底——
只见这人慢慢靠入容卿肩头,脸颊随行走惯性轻蹭对方颈侧,轻轻细细的痒,本无旖旎,但容卿的耳尖红了。
忍了片刻,容小卿终是在某人带着不怀好意且明目张胆的恣意笑容再次凑近之际,轻声喝道:“一身都是伤,你别作妖成不?”
骨子里本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再配上不安分的作妖年纪,碧嘉谦混不吝抬眼,很想一口咬了容卿红透的耳尖,目光顺至刘泓澜背影,偶有锐利视线若箭,恨不得用眼神将刘泓澜牢牢钉在马背上!
碧嘉谦瞪着刘泓澜的眼神过冷过戾,容卿不能再无动于衷,冷然一咳,道:“你看什么呢?”
碧嘉谦不咸不淡道:“不看什么,抱我这般久,你膀子不酸伤口不疼?”
容卿踩入雪窝站稳,斜睨碧嘉谦,道:“我恼师叔打你,你恼我什么?算计我,又让师叔愈加恼你,你图什么?”
在相府故意激怒刘泓澜的小伎俩被容卿看穿,碧嘉谦伸手捧了一把雪在掌心中揉开,冰冷掌心贴上容卿额前,似笑非笑道:“你叫刘泓澜师叔,这就是我算计你的原因,也是我有意让刘泓澜恼我的原因,我不喜欢你叫他师叔。你还让他看见你的脸了,我不喜欢别人看见你的脸,这便是我算计你,惹刘泓澜对我更加恼怒的另一个原因。”
又捧了一把雪悉数砸在容卿额前,碧嘉谦冷道:“我心里不痛快,所以不如让刘泓澜打我一顿,既能使此激将法让他带我入宫救我父亲,又能令他和你都不痛快,何乐而不为?”
身子一霎悬空又被抱紧,碧嘉谦低低轻笑,捻了一缕发丝去扫容卿面上玄纱,道:“你方才是要将我丢入雪中么?你要丢你就丢么,横竖也摔不死我的,至多伤再重些罢了——”
暴起于天际的惊雷怒闪,骤然劈中两人身旁屋檐,碎石落下,容卿急忙俯身护着碧嘉谦,后背被砸了两下,玄纱下有血丝溢出,喘了两下跪入雪中,他看着有意将脸别过一边的碧嘉谦,声线沙哑道:“你那利嘴就连老天都听得盛怒要雷劈罚你,现在还连累了我,你满意了?”
碧嘉谦心烦之下扫去地上血迹,恨道:“你就不会躲么!偏要来……来这般引我生恼,你自作自受——活了个该的!”
容卿擦了把血,瞥眼道:“我是自作自受活了个该,我更活了个该的要被你那个爹一箭射死,你救我作甚,那时怎不见你躲远远的?”
论利嘴程度,常年与丑师父斗嘴的容小卿自然不遑多让,碧嘉谦扁着嘴将容卿拂开,快步走到刘泓澜马前,头垂得更低,不声不响的牵过马缰,往前走去。
刘泓澜的二十棍不是好消受的,被容卿抱着的时候尚可,这会儿自己走,方知伤有多疼!
挨了二十棍,前路尚有十余里,碧嘉谦大致能猜到刘泓澜因何打他,若说第一棍是为了惩戒他的嚣张,那么余下的那十九棍,纯粹乃是试探——
刘泓澜在试探他的功法修为,妄图追查出他功法的来历!
寻常人被打了二十棍应该是个什么模样来着?
脑补出口歪眼斜的模样,碧嘉谦嫌恶的干脆两眼一闭往雪里一趴,眼看着便没动静了……
容卿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也浑身僵硬的不动了。
刘泓澜盯着趴在雪地中的小狐狸,额角青筋一霎暴起,今夜当真邪性,转眼便被这破小孩儿连番算计了两次,不仅如此,使的还都是苦肉计,这便是典型的欺负他的师侄为人老实!
漂浮在半空的气息变了,轻轻淡淡的冷意看似不经意,实则乃夹杂着凛冽过此间怒雪的阴寒煞气——
刘泓澜蓦地回望容卿,身后站着的人分明还留在原地,只是身周雪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冻实!
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刘泓澜笑了两声,他不会跟师侄好生解释,眼下言语无益,只有让他的好师侄看清面前的小狐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成!
长街凄冷空寂,更显得刘泓澜的笑声苍冷诡谲,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夜且看这小狐狸如何在他面前露相!
甩出马鞭将碧嘉谦卷过来夹在腋下,刘泓澜狠狠挥鞭抽向乌骓马,马儿吃痛,一霎疾奔——
一处箭楼深遂通道上方,素和寒拙慢抚手中铁骨折扇,对身边人微一点头,道:“看来刘泓澜只是个俗人,传信给族长,便说咱们的这位左武大将军上钩了。”
长街打马,刘泓澜眸底绽放一缕疾厉之色,攥紧碧嘉谦的衣襟,愈发用力挥鞭,马儿奔行动静压着一声紧过一声的雷鸣,如扣着他心房的战鼓,无硝烟的战争,眼下开锣,尚且太早——
沉不住气的从来就不是鬼手山走出来的人,他与御风师兄以及小师侄的心,早已经过鬼手山四季不融的冰雪被冻得冷静,镇定!
纵然容卿涉世不深不懂什么叫冷静,他也会动用一切手段逼着师侄学会冷静,今夜初见,且就给小师侄上这一课。
容卿这会儿却顾不上去猜刘泓澜所为的用意,就观不断有血丝顺着马背滴落,他震愕之际急忙去追,这会儿轻功什么的都丢墙角去了,一双人腿硬是跑出来了四条腿的速度!
距离宫门尚有五里路程,刘泓澜勒住缰绳将碧嘉谦往雪里一扔,任那小身子翻滚几下又印出几片血痕,四肢摊平躺在雪中,再无动静。
容卿快步跑向碧嘉谦,沾了血迹的雪地黏滑,不留神一并摔在那片血痕中,往前爬了两步,这才堪堪捉到碧嘉谦的衣角,仓促间手指碰到对方掌心,触感一片冰冷僵硬……
容卿抿住唇角,放轻动作穿过碧嘉谦后颈将人慢慢搂入怀中,一遍又一遍抚过怀中人瘦弱胸膛,急道:“醒醒!你快醒醒!莫睡莫睡!此处睡不得的!醒醒!快醒醒!”
叫了半天不闻应答,容卿不由捏住碧嘉谦手腕,本已手僵拿之不稳,眼见那腕子软软垂入雪中,碧嘉谦亦是眼眸微阖,眸底僵死毫无生息的模样,他跟着僵了片刻,这才瞪着刘泓澜道:“你将他活活折磨死了!你——你——你将他还我!你将他还我!”
刘泓澜依然坐在马背上,压低身形看着碧嘉谦,一时无法确定这小孩儿是否真的被方才那番剧烈颠簸给颠死了,回望一路而来的血迹,这伤得还真不是一般的重!
莫非是他猜测有异?!
翻身下马拂开容卿,刘泓澜伸手去摸碧嘉谦胸口心房那处,触手满是温热之感,收回手,掌心一片黏腻鲜红,这血色显然印证了小混球还活着呢!
刚道要糟,骤感胯下一痛,刘泓澜眸底凶戾绽放,捂着被碧嘉谦踹中的胯下,缓缓抬眼,漫天落雪中,一道衣摆翻飞的身影映入视线——
四目对视,小小年纪的碧嘉谦,眸色居然远远戾过他这名左武大将军更是鬼手山第二代传人之一的泓澜客,观之于此,刘泓澜不仅胯下剧痛难耐,心底更是对这名孩童生出恶寒——
方才那极快的惊鸿一瞥,碧嘉谦的眸底竟然泛出了一片青光!
顾不上胯下之痛,刘泓澜细细打量碧嘉谦,这会儿又未再见那青光凶光,他不由问道:“你究竟师承何方?”
缓缓掸掉满身落雪,碧嘉谦直起身,冷然道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刘泓澜哈哈大笑,笑罢,冷眸相对,缓声道:“若我未记错,这一任的南疆王灵霄禾乃是当世硬气功宗师,论及硬气功,他论第一,便无人敢认第二,此法门不动则已,若动法门,便会眸中现出青光,戾气噬心,动一次,噬一次,怕是远要戾过吾鬼手山一门百倍千倍。而那眸底青光的由来——便因南疆灵氏王族身怀蛊王之息所致,莫非灵霄禾不仅传了混元功给你,并且还给你传了蛊王之息?!”
碧嘉谦收整衣袖,面对刘泓澜这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不屑解释,复冷道四字,“关!你!屁!事!”
先不提刘将军被噎得够呛,容卿按着膝盖站起来走到碧嘉谦面前,沉默片刻,道:“我方才以为你真的死了,你骗我作甚?你骗我呢,你我初识之际,你说过你不会骗我,让我信你。”
碧嘉谦道:“我没骗你,要不是我知道你在追着我,要不是你喊我了揉我了,要不是你说我被人折磨死了,要不是晓得你难受得狠了,我估摸就真的死了。有些本领,我本是宁愿去死也不用的,若真的死了,也就干净了。”
看着容卿,碧嘉谦认真道:“但你叫我了,我听见了,你叫我了,我便不想死了,那些不想用的本领,也就不受控制的施展出来了。”
眨了眨眼,容卿忽道:“那是否代表以后你再死了,只要我叫你,只要我难受了,你就不死了?”
碧嘉谦不耐道:“你烦死了,好罢好罢,若我来/日真的死了,你叫我我就不死了行了么!”
被晾在一边的刘将军无语望天,这俩小混球之间的对话听得真别扭,什么叫他死了你叫他他就不死了——
人都死了,叫个鬼呢!
……
深宫走马,刘泓澜听见马蹄声跟着回头,碧嘉谦理好衣衫扶正发髻,先一步走到路旁雪中跪了下来,待赶车人与宫门侍卫换过腰牌走过来之际,他俯身叩道:“孩儿恭迎父亲。”
背脊上的伤渗出血水,碧嘉谦抿着唇角安静的跪着,直到车帘掀开一角,有声冷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敢用计激怒泓澜将军,你翅膀硬了?”
听着语声固然是父亲惯有的,只是中气略显不足,虚弱得很,碧嘉谦不由膝行上前,再次叩道:“请父亲回府让景馥诊脉。”
赶车的人掀开车帘,刘泓澜跟着上前将碧云扶了下来,颈侧的伤已被御医妥善包扎,碧云瞧着着实虚弱,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碧嘉谦,“挨打了?你就是该的,就你那心性,打得还是轻了。”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就不成么?”
刘泓澜有些看不下去,打人的是他,被碧家父子先后算计,尤其还都是当着好师侄的面,他倒不在乎面子里子都丢了,只是此地着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就观碧云原地不动,刘泓澜面色跟着冷了,“你跟我回将军府,我有话问你。”
“松开。”碧云用力甩开刘泓澜,动作太大牵动伤势,扶着车辕喘了几下,这才看着碧嘉谦,“我跟陛下请了旨意,过几日会送你离开帝都去别的地方学艺。”
当真能请到这样的旨意,他的父亲便不会受伤了——
碧嘉谦拒绝道:“我不去,我要留在父亲身边。”
“你想让整个大玄子民都知道我这首辅丞相生出来的是个妖孽吗?!”
碧云拂开挡着路的容卿,一脚踹在碧嘉谦肩头,将人踹入雪中仍不罢休,刘泓澜干脆将碧云拦腰抄起,捂着这人的嘴,他看着容卿说道:“卿儿,扶着碧嘉谦跟我走。”
容卿听见叫他这才回神,等他去扶碧嘉谦的时候方才发现,被打了二十棍都没见怎样,就被碧云踹了一脚,这人伏在雪中双眸紧闭,似是神识不清的昏过去了。
凑近碧嘉谦不断开合的唇角,容卿听见对方似是在说:“我不是妖孽……父亲……我是人……我会疼的。”
刘泓澜挥退马车,招来战马带着碧云翻身上马,对容卿一招手,道:“带着他跟我来。”
容卿点了点头,弯腰抄起碧嘉谦横着抱了,没走几步便听见怀中人轻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这语声染着哭腔,容卿低头看了,碧嘉谦眼底没泪,视线盯着飞扬雪丝,是个僵直的,没什么表情。
容卿将人放了下来,碧嘉谦却往丞相府方向走去,刘泓澜扭头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夹紧马腹往拐角街巷而去。
碧云眉头紧锁,语调压着莫名的低沉,道:“容卿,跟我去将军府,由着那祸害自生自灭去也罢。”
刘泓澜却从碧云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味,凝神听罢四周动静,凑近碧云,他压低声线道:“陛下那边是不是……”
碧云松开咬住的下唇,没说别的,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刘泓澜神色一变,回眸对容卿道:“卿儿——跟上来!”
这语气听着就是别有内情,容卿这会儿不敢自作主张的去跟碧嘉谦,唯有一步三回头的跟在刘泓澜马后。
而碧嘉谦并没有回丞相府,待刘泓澜的马蹄声已然听不见的时候,他又原路回到了玄宫宫门附近,只见飞雪莹白之处站了一个人,背对着他,瞧不清面容。
那人开口问道:“来的是人是鬼,还是妖?”
碧嘉谦拢袖道:“小民自然是人,不是鬼,也不是妖。”
语声一落,他跪了下去,叩道:“小民碧嘉谦,叩见陛下。”
“瞧见个人就知道是朕。”圣帝慢慢转过身,凌厉五官隐约带着赞许笑意,点头道:“起来罢,碧云生出来的种,有点儿意思,走过来让朕瞧瞧。”
碧嘉谦没起来,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直起身低眉拢袖道:“小民不敢污了圣目。”
能让大玄帝王主动迈步前进的人不多,往昔只有碧云,如今面对这个年仅六岁的小孩儿,圣帝走了过去,捏着碧嘉谦下颚让人抬起头,长相是个好的,假以时日,当会有一副好皮囊,就看心思如何了。
“能让泓澜刚回帝都就打你二十棍,能逼得朕的左武大将军对你这个小孩儿发脾气动手,可见你非但不会污了朕的眼,说不定还会得到朕的另眼相看,说说吧,说说你通过遭受的这些,都明白了什么。”
碧嘉谦没有回答,不管他明白什么,半个字都不能回答圣帝!
雪落的动静极轻,更显得随后迸出的一声短促惨叫,显得格外突兀!
刚刚落座将军府的碧云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手里的茶盏掉落,摔得粉碎。
刘泓澜推门进来,碧云慢慢捂住了半边脸,泪痕透过指缝溢出,渐渐泣不成声,“泓澜……你不该这个时候回来。”
刘泓澜将暖炉塞到碧云手中,道:“我能知道的,陛下早晚也会知道,早知道比晚知道好,你既然能设下这个连环计,便应该会猜到陛下会对你那孩儿上某些手段。紫君已然登基,身为一国之君,他当要做到瞻前顾后。”
“可我那孩儿只有六岁!他是无辜的!卿儿也是无辜的——最无辜的就是御风!”
刘泓澜搬了凳子坐在碧云对面,伸手捂住碧云冻得发抖的指尖,沉声道:“我若再不回来,没几日的朝堂之上,那冯氏一党便会抖出边军被杀的惊天大案!届时你预备怎么跟他们周旋,拿你的命去填?”
“杀边军的凶手已经死了,被我亲手射死的,御风没有散功,是他门下那些人杀的边军,与他无关!”
碧云倔强的抽回指尖,对视刘泓澜,道:“我不会让御风跟你走的,我也不会跟你走,我那孩儿如今被陛下拿捏在手,他即便想走也是走不了的。”
“好计。”刘泓澜竖起大拇指,冷嘲热讽的赞道:“先是告诉卿儿半日内要弄醒碧嘉谦,你笃定我半日内必然会抵达帝都,并且你还提前给我送了一封那样的信,闲扯淡一般的说什么若我不领走卿儿你便会砍了他。你本身就笃定我会先一步去与卿儿相认,你更吃准了碧嘉谦必然会不喜欢我,你还预料到了我会被碧嘉谦激怒继而打他二十棍,你更是算准了陛下……不,应该是陛下算准了你要对付幽魂还有后招,所以他先一步将碧嘉谦扣下了。云郎,都说你多智如妖,我怎么觉得你总在紫君的沟里翻船呢?”
“我……”碧云被噎得哑口无言,落目看着暖炉,唇稍忽而勾起,“我与御风已成好事,你如今可以叫我一声姐夫了。”
这是什么闲扯淡的称呼,更何况他只有师兄,没有师姐!
等等!
刘泓澜一霎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碧云,“你的意思是——御风师兄是个雌伏的?!”
碧云却在这时岔开了话题,“你想知道谦儿缘何不似个六岁的孩子么?”
刘泓澜想的却是容卿也不似个十岁的娃娃,可一朝想到他师侄因何年仅十岁却学了一身的本领,他便不想听碧云闲话家常了。
碧云似魔怔般的轻道:“南疆王的好阿哥,南疆的大祭司……自谦儿落地之日起,他便将细骨伶仃的我儿浸泡在药汤之中日夜淬炼,长达两年半之久,逼我儿三岁开智,那药汤是个什么意味,我不说,你也该想象得到。”
“灵氏兄弟简直不是人!”
刘泓澜蓦然站起,却被碧云用力拽住了衣袖,“你可知,我连一个名字都没给孩儿取过,我告诉他,让他自己选要走的路,嘉谦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嘉者,谦和。
刘泓澜简直想象不到,遭受过惨绝人寰对待的碧嘉谦居然会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
“后悔打他二十棍了?”碧云惨笑一声,红着眼抬头,“我儿还怀有灵霄禾的王室蛊王之息,有自愈能耐,纵然你打他两百棍,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不挖走他的心,他是不会死的。灵氏兄弟将我的孩儿……活生生的做成了一个妖孽。”
“药人。”刘泓澜纠正道:“是药人,不是妖孽,那个孩子的血是热的,是鲜红色的,碧嘉谦是人。”
“可惜……”碧云长眸微阖,摇头叹道:“谦儿不一定会撑过陛下的拷问。”
“恐怕未必。”刘泓澜沉吟片刻,道:“我觉得碧嘉谦什么都不会对陛下说,你有你要护着的,他也有他要护着的,他要护着你这个父亲。通过他宁愿受辱宁愿被我打二十棍也要进宫救你这一点来说,你的孩儿极好的继承了你的倔强,说不定我们会有柳暗花明的一条路可以走。”
语至此处,刘泓澜俯身凑近碧云,挑眉道:“你不也是存着这份希望,所以才会连亲生孩儿也给算计进去了么?”
“泓澜,你带兵打仗太久了,当真愈发变得无趣。”碧云起身伸了个懒腰,云山雾绕的一双眼哪里还有半分凄楚模样,“早朝还有些时候,我回府补个觉去了。卿儿呢?你去给他解了穴让他跟我回府。”
刘泓澜语声转冷道:“我不会让卿儿搅入这潭浑水,更不会让他成为你的趁手工具,天明之后我便会带卿儿一起走。”
碧云揉了揉眼睛,稀松平常的耸肩道:“可惜替容卿挡下那一箭的不是你这个好师叔,而是我的孩儿,你且看容卿会不会跟你走便是。”
刘泓澜瞥了一个你不妨走着瞧的眼神,房门这时突尔被扫开,门外雪地中站着一道玄衣身影,容卿居然能自行解穴,这是刘泓澜始料未及的,碧云也略显紧张的看着容卿,招手道:“进来暖一暖。”
“我就不进去了。”容卿的语声听不出什么情绪,过了片刻,忽而躬身抱拳道:“主公,我护送你回府。”
一声主公称呼在耳,碧云面色尚可,刘泓澜却觉得这两个字堪比苍穹惊雷,劈得他半晌没回过来神!
“卿儿!”几步跃前,刘泓澜按着容卿肩头,“你可知‘主公’这两个字的意味?!方才我们说的话——”
“我什么都没听见。”容卿慢慢抬眼,面容遮在玄纱之下,只闻语声慢送,“你来认我的时候我便告诉你了,碧嘉谦给我什么,我便要什么,他在哪里,我在哪里,我愿奉他为公子,追随他身边。”
语声一顿,容小卿脑瓜一歪,玄纱下嘴角是耷拉着的,随后语声带笑,对刘泓澜道:“谁让刘将军生得没我主公父子好看呢?”
刘将军僵硬着表情摸了摸因常年带兵打仗略微粗糙的脸蛋,头一回生出一个他是否该去江湖上找个易容大师,把他捯饬得好看一点的念头。
……
相府地龙烧得火热,浴房水汽氤氲,碧云略显慵懒的靠在桶中,身后伺候的人手脚笨拙的不知第几次将热水淋到他的脸上,他不在意的摆手笑道:“这些做不来也不必强求,我收你入府就没想着将你当个伺候人的使唤。”
容卿点了点头,盛出一瓢热水,这次学乖了,顺着他家主公的肩头往下淋。
无事献殷勤,必有妖,碧云抿着唇角乐道:“想问什么,说来听听?”
“他……”
“除了他的事之外,没别的想问的?”
碧云掐住容卿脸蛋,好心情的拉扯两下,下颚压在容卿单薄的肩头,道:“有些事,你总会知道的,摆在你面前最重要的便是在我这里吃好睡好,好好练你的功法。”
容卿目光浅阖:“杀边军的罪名,很大么?”
碧云敲过去一个脑瓜崩,这才道:“边军边军,顾名思义便是替咱们的大玄守着边关,不让番邦扣边侵/略的军汉,杀边军等于要毁大玄根基,等同谋/反,你说这罪名大不大?”
“宫里的那个帝……”
“叫陛下。”
容卿乖乖纠正道:“那陛下会将这个罪名扣在他……会扣在公子头上么?毕竟比起公子,我觉得主公更被陛下待见。”
咦?
碧云摸了摸下巴,破小孩儿居然会拐着弯套他的话,还挺好玩儿的。
捧了一把热水逗弄般的泼向容卿,碧云伸手捉住容小卿衣襟,动作不能太大会牵动伤势,纯粹就是有心岔开话题,将人拉到跟前,这才笑道:“你放心便是,我能四两拨千斤的逼幽魂滚回他的龟壳里,便自然有法子让陛下将你的公子放回来的。”
容卿没那么好骗,伸手指着碧云颈侧附近,“你那四两拨千斤的计,总该不会是放下身段让那个什么幽魂亲了一口吧。”
颈侧的戳且不可能是幽魂用嘴盖的,碧云摊手道:“你猜?”
容卿揉着自己软乎乎的肚皮,他才不猜,一旦猜了便会上当,这会儿他肚子饿了,想必他那新认的公子也会肚子饿的。
实际上被容小卿记挂的公子并不饿,不仅不饿,还吃得相当饱。
面前桌案摆着几个空盘,先前分别装着一只细致去骨的烧鸡,以及一屉烧卖外带一碗浓汤,碧小郎君风卷残云的吃罢,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眸端坐。
圣帝笑着将蜜水推过去,道:“朕算是开了眼,狼吞虎咽原来也可这般优雅,喝些蜜浆消消食。”
陛下帝冠已卸,发以绢束,换了一件玄色曲裾,不似帝王,倒似个温文尔雅的名仕。
碧嘉谦眼尾斜瞄雪地中摆着的炭火,架在上面的肥羊已被烤得外酥里嫩,油脂四溢,香气不时飘入殿中,碧小郎君摸了摸肚皮,似乎还欠了一点儿别的。
圣帝顺着目光看向那烤羊肉,不觉而笑,碧嘉谦却道:“一开始小民还以为陛下命人架起炭火是预备烤了我,或者让我从那些炭火上光着脚走一遍。”
圣帝拢着额角,慢声道:“跟朕算旧账?”
先前在宫门那处,他不过是试了一下碧嘉谦的伤势,顺便还存了试探这人功法出处的念头,所以下重手捏了小孩儿肩头一下,察觉肩骨被他轻易捏断的时候,他已然后悔了。
“陛下短时间之内……”碧嘉谦抬眼看着圣帝,反复斟酌罢用词,干脆直言道:“不会放我回父亲身边了,对么?”
“阿谦。”圣帝道:“我且这般叫你,你身上有什么可怕的印记,我不说你也清楚,但你对它的了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碧嘉谦坐端正,拢袖道:“还请陛下明示。”
“若我说,你怀有的东西有朝一日恐怕会连你父亲都给伤了,你当如何?”
保持着拢袖姿势,碧嘉谦有一瞬的震愣,圣帝起身走到这人身边,按其肩头,“被我捏断的这里,还疼吗?”
断骨伤,尤在冬日,怎么也要百八十天才会康复,但碧嘉谦却觉不出疼,肩骨不可能这么快长好,他只是感觉不到那些该有的疼。
“因为你吃饱了,埋在你体内的那些东西也就跟着吃饱了,继而发挥了它们该有的作用,为你止疼。”
圣帝走前两步,道:“跟我来。”
碧嘉谦愣愣站起身,走了两步,突尔快步追上圣帝,跪地叩道:“请陛下告诉我怎么才能祛除这些!我不要当一个妖孽!我是人——我有父亲——我会疼——我不是妖孽!”
圣帝缓缓摇头,将人拉起来,俯身轻拍碧嘉谦手背,道:“我知道你因何激怒泓澜打你,因为那一刻的你是想杀人的,自鬼手山一事开始,你便有了杀人的欲望,我说的对吗?”
碧嘉谦神色惊恐的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退后两步,道:“我……我没有!就算有——我也能控制住我自己!”
圣帝步步紧逼,道:“鲜血大失,垂死之际,你才能控制得住。”
最后一丝伪装被陛下道破,碧嘉谦无言反驳,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真的想过去死的原因,更是他替容卿挡下那一箭的最终原因!
圣帝没再上前,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娃娃,寻常六岁大的娃儿最多会背个诗经写个字,或者练功只到能把马步扎稳的地步,何曾见过似碧嘉谦这般的人。
说是颖悟绝人,天之骄子,骨子里却被人以暴虐手法打磨出了一身凶戾之气——
尤其此刻所观,碧嘉谦非但半点不似个孩子,倒像个对人世间没有分毫留恋的垂暮老人。
殿外回风落雪扫进来一股冷意,碧嘉谦瘦小脊梁绷得死紧,不是冻的,而是他想强自给圣帝一种他不需要别人可怜的感觉!
陛下拢肩看了片刻,走过去搂了小孩儿一道往殿外走去,丰长穆撑着伞亦步亦趋跟着,不时给碧嘉谦打个眼色,奈何碧小郎君身板还没长高,且瞧不见丰大伴的眼神意味。
碧嘉谦瞧不见,圣帝却瞧得清楚,挥手道:“长穆,别挤眉弄眼的了,把伞留下,你下去歇着。”
“奴婢伺候陛下,换个人来且没奴婢这般贴心。”丰长穆说着便将伞柄塞到了碧嘉谦手中,小郎君抬眼,脑瓜一歪,他就算点着脚尖也够不着给陛下撑伞呐!
难得雪里走着图个清静,圣帝不耐挥手,连伞一并塞回给丰长穆,“去去去,让你歇着就歇着,真是别个谁都敢抗旨不尊了。”
丰长穆的表情垮了,连道不敢的转身走了,唯剩圣帝与碧嘉谦一前一后而行。
就这么沿着宫道走了片刻,除了落雪声与脚步声之外,附近连个守卫的动静都没听见,碧嘉谦四下搜寻着动静,他是喜欢安静,却有些不适应这么安静的环境——
过于安静的地方,会令他下意识觉得不安!
圣帝却走得潇洒,身着曲裾深衣,大步迈前而行,没过一会儿便甩了碧嘉谦数丈距离,总觉得身后搜寻动静的小孩儿很像一只即将炸毛的猫,爹不管,没了娘的小奶猫。
陛下脚后跟一旋原地站住,招手道:“看个什么劲的,过来。”
碧小郎君几个跨步追到陛下身侧,目光却下意识的看向了对方冻得发红的手,圣帝跟着低头,继而抬眼道:“你多大了,还想我拉着你的手走?”
“唔?”碧嘉谦乍然抬头,飘了一头雪的小郎君模样本来就好,这会儿更是透着连本人都没意识到的乖巧可爱。
圣帝俯身将对方小脑瓜上的雪揉掉,伸出手去,道:“你若不觉得朕即将把你拉入一汪不见天日的深潭,那你便牵住朕的手。”
碧嘉谦双手捂住圣帝的大手,呵了口热气过去,搓揉之际,道:“还冷么?”
手是牵住了,可这话说得却是个贴心的,圣帝目光凝在碧嘉谦清澈眼底,这算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将对方那双眼仁盖住,圣帝沉声道:“你只消按我说的做,无论我即将要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反抗,只要你都扛下来,我可保证,终有一日,你会变成一个正常人。”
掌心下盖住的那双眼眸看不见情绪,只闻碧嘉谦应道:“只要能让我不伤害无辜的人,只要能让我保住我的父亲,我什么都答应你。”
静谧宫道随着此话甫落沉寂了一霎,紧跟着传出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嘶哑惨叫,随风雪渐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