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谢长清顾昀泽的小说《被我渣过的反派登基后》,是作者枳衣的一本正在火热连载中的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谢长清没有想到他竟然是生活在一本书里,他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当他得知曾经渣过的反派登基了之后,那能怎么办啊,谢长清收拾收拾小包袱赶紧逃命。
《被我渣过的反派登基后》精选:
清风徐徐,马蹄声起。
分明是闹市,缓步前行的骏马却未受半点儿阻拦,熙攘的人群自发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两侧围观的百姓皆面色哀戚,细碎的议论里,时不时夹杂着几声悲泣。
原先靠后的小厮纵马追上,语气急切:“小公子,现如今已至西街,再过小半个时辰便能入宫了。”
谢长清看他一眼,堪堪从纷杂的思绪中缓过神来,下意识露出个温和的笑容,轻声道:“辛苦。”
许是因着他这丝笑意,路旁议论声陡然变大,应声望去,几个妙龄少女捂着手帕挤成一团,虽说怕惹来官司不敢多言,却仍旧睁着红肿的双眼哭的响亮。
分明才华横溢、貌比潘安,白手打拼出江南第一富的商铺产业,更曾经豪掷千金无偿为军送粮,避免了北方被胡虏铁骑糟践,又一力解决了雍州数万贫民的饥荒之难,这样光风霁月的小公子,怎么就……
“小公子为国为民,路人皆知,欲加之罪,无人信得!”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道路四周、或许还有两侧开合的窗户内,一叠声的哭嚎渐次响起。
略微讶异的歪了歪脑袋,谢长清轻轻叹了口气,一扯缰绳使身下马步稍缓,将将开口便让满街喧嚣即刻安静下来。
“在下初入长安城,原还想着能靠样貌博得个掷果盈车的美誉,怎的倒是走出了送灵柩的阵仗?”唇角微微勾起,滟涟的桃花眼透出温润如玉的淡然,他的语气中带着些洒脱不羁的玩笑意味,“清者自清,皇天明鉴,诸位不必忧心。”
他话没说完,便见身旁小厮眼圈蓦地通红,不顾礼数直接上前拽了他的袖子,虽没说话,劝阻的意思也格外明显。
一路自江南奔波入京,夹道哀嚎的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见,被随行人劝阻逃离的次数更是难算,谢长清不由得有些头疼,索性不再多言,径直驾马往宫中走去。
真说起来,也怪不得这些人一副奔丧的模样,毕竟新帝登基不过数日,已是大刀阔斧斩了朝廷近三分之一的重臣能将,暴君的称谓早传遍乡野,这次谢长清又被以“有通敌之嫌”的名义传唤入京,怎么想都凶多吉少。
是以无论如何保证自己这趟不会有性命之忧都无人相信,甚至在路上险些被自家兄弟绑了送出境外,谢长清也很无奈。
他能怎么解释,这位刚上任便威震四海的新皇帝,其实是他十三年前路边捡来权当儿子养的弟弟?
他又能怎么解释,自己在五年前恍然发觉视若己出的弟弟竟然是上辈子笔下一本书的反派,然后被吓得直接断绝关系,把人丢在京城就自个儿跑了?
怕是连自己不知为何存留有上一世的记忆,而且上一世竟还在科技远比如今发达的现代都解释不清。
正感叹着造化弄人,回过神便见着华美庄重的煌煌建筑,已是到了皇宫。等在宫门的小太监连忙迎上前,冲着他喏喏行礼,恭敬道:“小公子。”
这太监看着稚嫩,周身气度也尚缺了处变不惊的那一份魄力,可衣着服饰总骗不得人,谢长清只打眼一瞧,便猜出这位大概便是随着新帝一同飞黄腾达的大内总管。
能让身边最得力的人来此等他,还连个检查是否佩戴刀具的侍卫都没有派,可见所谓“通敌”的说法果然是逼他入京的幌子,谢长清眼睫微微上挑,心下已定了三分。
“区区一介草民,便不劳公公行礼了。”客气的伸手扶住那太监,他拦住旁边欲跟上前的小厮,只身一人跟随看着莫名紧张的太监向宫中走去。
巍峨宫墙内,四处可见整齐有序又噤若寒蝉的宫女侍卫,他心知再走上几步便能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一路上受尽阻拦都淡然的心境,此时不由得起了三分涟漪。
谢长清是全然没想到顾昀泽能够登基的。
——天知道新皇登基的消息传来时他反复将那信笺看了多少次,站起身时走路都打跌。
毕竟在那本书中,顾昀泽逼宫失败、受凌迟而死,真正称帝的则是当朝太子、书中主角,谁能想到现在顾昀泽顺利称帝,倒是先太子殿下踪迹不明,主角与反派的戏份彻底颠倒。这剧情线一崩再崩,竟是连点儿原文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思及此,谢长清苦笑一声。
他又哪里猜不到原因呢?毕竟他愣是把本应当流离失所、尝遍人生疾苦,进而变得性格阴翳暴戾的反派护在身边养了八年有余,而后把反派培养的如此出色,回宫不到五年便直接干翻了主角。
谢长清也不知道他是应该先夸夸自己,还是扇自己一巴掌——原先那主角明君治理下的江山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现如今到了行事恣意、手段狠厉的顾昀泽手里,还真不知能变成怎么一副模样。
行至紫宸殿前,小太监停下脚步,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谢长清也没含糊,径直推门入内,抬眼便见着金光闪闪的龙袍,屈膝跪下。
“草民谢折云,参见陛——”
肩膀被一双手轻轻扶住,原本要下跪的力道被这一挡,便猝不及防的踉跄着险些跌进人怀里,谢长清连忙站直身子,还没来得及挣脱,顾昀泽手上力道一重,竟将他紧紧抱住。
似是叹息又似怀念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带着说话时温热的吐息,让谢长清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许久不见,哥哥瘦削了。”
眼中感慨之色转瞬即逝,谢长清敛了眸子,不过片刻面上神情便恢复如初。他伸手拍了拍顾昀泽的后背,一声陛下在口中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妥协似的微微叹道:“小泽。”
这人称他做哥哥,他要真敬称陛下,便是不顾念旧情——虽说他属实不太想念旧情,但此时面前这位可是真龙天子,只消一句话便能将他辛苦打拼多年的家业直接充缴国库,他又何必着恼于人。
这拥抱持续很久,直到谢长清都有些不耐,顾昀泽才不情不愿的放了手,目光紧紧黏着他的面庞,带他去一旁软塌落座,拿起茶壶亲自为他满斟了杯茶水,嘴上还不停歇的说着话。
“这是皇家特供的天泉水泡好的清绒茶,哥哥从前提起过,我特意备了新鲜的等哥哥来品。这套皇窑的茶具,是全天下独一份儿的碎金琉璃瓷,我想着哥哥好东西见得多了,或许也只有这样品阶的才配得上让哥哥观赏品玩……”
依言拈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这才得空好好看上一眼多年未见的弟弟,谢长清弯起唇角,脸上笑意温润如初,语气虽自带几分熟稔,却恭敬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俨然是在酒席场应酬惯了才能练出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耗了小半壶的清茶,敏锐的察觉出顾昀泽对自己并无敌意,谢长清放下茶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原先秉承着的不窥圣颜的原则自然也就松懈不少,抬起眼来与顾昀泽对视,玩笑道:“如今陛下这丰神俊朗的模样,我都险些认不出了。”
这倒难得是句真心话。
剑眉星目的硬朗脸庞,被这明黄色龙袍衬的愈加尊贵,举手投足间帝皇凌厉之气显露无疑,站起身已是要他仰头才能勉强对视,与记忆里那个时不时就要抱抱的小奶狗几近天壤之别。
顾昀泽别开眼,从见到谢长清便一直弯起的唇角略微拉平,声音沉闷:“毕竟五年未见。”
谢长清手指微微抖了抖,敛眸不语,心道这质问可总算是来了。
顾昀泽的话如一柄利刃,划开其乐融融的叙旧气氛,露出伤痕累累的内里——五年前任顾昀泽如何哀求都毅然决然一去不归的谢长清,和五年后扯着通敌叛国的旗号、以谢家全族性命强迫谢长清入京的顾昀泽。
谢长清轻轻扯了扯嘴角,索性也不再啰嗦,搁下手中茶杯,认真望向顾昀泽,面容一肃,便带上几分清冷之色,起身即欲行大礼。
“草民愚昧,不知陛下——”
顾昀泽骤然俯身,打断他未尽的话。
“在哥哥面前,我永远是小泽,尊称便不必了。”
手指不轻不重的按压在谢长清的唇瓣,常年舞刀弄剑磨出的薄茧蹭在嘴角,目光沉沉的望下去,一瞬间满身的侵略气息强势而惊人,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谢长清,都忍不住向后靠了靠。
“哥哥,我邀你来这宫里,只想问一个问题,”伸手将他额前几绺碎发拨开,顾昀泽轻声道,“你那时不接受我,现在呢?”
谢长清眨了眨眼睛。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连带着这稍显逾越的动作让他的思绪都卡了壳儿,竟是连动也忘了动,维持着古怪而暧昧的姿势,僵硬的抬起头,犹疑着重复道:“接受?”
接受什么?
眼见着身下人仍在逃避,顾昀泽低低笑了声,索性也不再多言,径直低下头,轻轻碰上他的唇角。
“哥哥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走的吗?五年了,我对哥哥的不轨之心始终如一,哥哥的选择,是不是也该改变了?”
谢长清懵了。
虽说是一触即离,不切实际的像荒诞的梦,嘴边濡湿的温热气息与面前人紧盯着他的那双深邃黑眸仍在提醒着他,方才那是个货真价实的吻——与自己当儿子养大的弟弟。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而后猛地反应过来,用力将顾昀泽推开,连带着塌上茶案也掀倒在地,一时间什么君子端方全都顾不得,慌里慌张的向后退去。
“你,你——我什么时候,怎么就——”他嘴唇哆嗦着怎么都说不清楚,好一阵儿才憋出句完整的话来,“我是你哥哥!”
原本被推开时带着几分理应如此的难过在谢长清的前言不搭后语中尽数消散,顾昀泽摸了摸鼻子,脸上掩不住的尴尬和讶异:“哥哥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连耳朵尖儿都染了红色,谢长清不住的向后退去,义愤填膺的控诉他,“我拿你当弟弟——”
顾昀泽不解道:“如果不是发觉了我这不轨心思,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扔在京城不管?还说要与我决裂,再也不见?”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委屈:“哥哥明明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
谢长清的话噎在嘴边,瞠目结舌了半晌,仍是底气不足:“那,那件事是有原因的。”
顾昀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实在是有苦说不出,谢长清无奈掩面,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那时他忽然发觉自己穿越了多年的地方竟然是曾写过的一本书,辛苦养大的孩子更是自己笔下无恶不作的反派,正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是以把顾昀泽丢掉时连理由都没想清楚,只搪塞一句“你我不是同路人”便匆忙逃开。
想来确实草率又无情,若顾昀泽将其归结于自己发现了他的不轨心思,倒也能够自圆其说。
可他是真的不知道啊!!谢长清欲哭无泪。
顾昀泽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逼他入京时,他还傻乎乎的想着,自己本就是重活一回,总归没什么值得留恋的,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若顾昀泽想要拿去便是,也算充盈国库、惠济苍生,至于己身性命,好歹他们也有着近八年的交情,不可能真的不留情面。
却没想到他除了钱财和性命,还有别的东西值得顾昀泽觊觎——要早知顾昀泽对他抱着这种心思,他怎么也不会毫无准备便前往皇宫。
“那件事是我不对,”忽然记起两人如今身份差距,余光扫向碎了一地的玉壶瓷杯,谢长清有点心虚,“但那时你已十八岁,又与太后取得了联络,本来就是要认祖归宗的,未来锦衣玉食更是无忧——”
“锦衣玉食,可是这里却空了一块,”顾昀泽上前一步,捉住谢长清的手,强按在自己的心口,“哥哥,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触电般抽回右手,谢长清抿起唇,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门上,心中叫苦不迭。
反派打败主角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好好的强国路线走成了耽美年下养成文,他这十几年来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把剧情给崩坏成这倒霉样儿?
这下想再脱身,怕是难了。
顾昀泽眸色沉凝,望向面前慌乱无措的谢长清,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艰难的挪开目光,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早预料到这人的反应,却没曾想他连自己对他的心思都不愿面对,顾昀泽心中拧着劲儿的疼,只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若他此时退却,自己与谢长清,恐怕才会是真正的再也不见……
紧咬舌尖逼迫着自己保持冷静,顾昀泽的指尖陷在掌心之中,不容置疑道:“哥哥,你既是来了,自然要陪我的。”
谢长清深吸一口气,堪堪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
好歹也是经历过不少场面的大商人,生死一线的战场也行走过数回,虽说自己养大的孩子觊觎自己这件事属实荒唐的不可思议,然而经过了最初的惊骇,他也已经勉强镇定下来。
跑是肯定不能跑的,谢氏一族的性命捏在顾昀泽手里,前太子尚且不明踪迹……何况这皇宫戒备森严,他还真不一定能跑的出去。
但是让他委曲求全,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顾昀泽,我养了你八年,”他定定的望着顾昀泽,脸上露出愤怒且难过的表情,连咬字的尾音都略微颤抖,“这八年我待你如亲兄弟,哪怕最后分道扬镳,你又何必折辱我至此?”
顾昀泽垂下眼去,没敢面对这质疑。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的语气里已是有了几分卑微的央求意味:“哥哥只是住在这里,让我每日能见着哥哥,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只要哥哥不愿,我绝不逼哥哥什么。”
谢长清微松了口气,轻轻撇过头去,脸上悲伤之色已是不见踪迹——两世为人的阅历和气魄尚存,被养大的孩子觊觎这种事虽觉惊骇丢人,倒也不至于真就捶胸顿足、要死要活了,只是八面玲珑的大商人,打感情牌的演技和定力总归不缺。
事已至此,虽说出不去皇宫,好歹也多了周旋的余地,他说话的底气自然足了些:“那走吧。陛下请。”
还没从强取豪夺的气氛中缓过神来,顾昀泽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心中正窝着火,谢长清没好气的看他:“你总得给我找个住的地方吧?”
刚才谢长清那咬文嚼字的恭谨总让人觉得别扭,此时被这略微不耐的语气一催,反倒显现出几分实感来,顾昀泽眼眶一热,险些直接掉了眼泪,好在平日里帝王气度还在,迅速调整了状态。
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盼着的,让他在漫天无边际的黑暗中留下星点温暖念想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喃喃念叨着的人,终于还是回到身边了。
这次他可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的愣头青——便是倾尽所有,用这万里江山作为牢笼,他也别再想远离自己。
“怎么还没出来啊……”
在大殿门前的院子里晃来晃去,谈朴谈公公紧张的看着那扇闭合的木门,时不时整一整自己的太监帽,焦躁不安的踱着步子。
陛下该不会真的降罪小公子吧?
能得陛下青眼做这大内总管、鞍前马后侍奉圣驾的大太监,他自然不是吃素的,当初皇帝怒斩群臣要他宣旨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誓以皇帝之命马首是瞻。
但是这位光风霁月,曾经运送粮草救下三座城池无数将士,经营商行惠及天下百姓的小公子,与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头子们可不一样——手上没半点儿证据,强行说他通敌叛国,莫说是朝野乡民,便是他谈朴,也是不信的。
以小公子在九州的声望名气,若陛下一言不合将他问斩,惹得天怒民怨,这暴君的名头,更就真做实了。
谈朴正抓耳挠腮的着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门推开,顾昀泽从殿内走出,谢长清则迟了半步紧跟在他身后。
见两人面色如常,心中大石头终于落地,谈朴连忙迎上前,便听顾昀泽笑意吟吟道:“哥哥若是不嫌弃,住在我的寝宫就好,反正空房间多得是,你我住的近些,也能叙叙旧。”
……哥哥?
谈朴眨眨眼睛,一时没反应的来。
谢长清默默翻个白眼,心中吐槽他现在哪里敢跟个虎视眈眈的狼崽子住在一块,面上则仍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婉拒道:“恐怕于理不合。”
“这天下我便是理,怕什么于理不合,”顾昀泽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哥哥若是喜欢,来住便是了。”
什么叫这天下我就是理?当是在演霸道皇帝爱上我的话本子呢!
谢长清心里一堵,险些没忍住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默念了几遍‘他是皇帝不能动手’,这才缓过气儿来,心中直骂他原先在自己面前那乖巧温顺的模样果然都是装出来的,面上还得维持着恭谨劝谏的姿态:“虽说陛下位居万万人之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哥哥从前教过我的,我一个字也不敢忘,”顾昀泽轻飘飘的打断他,“为人君者,百姓安康自然在我之前,但是哥哥你,却永远都是在首位的。”
“哥哥在我心里,可比什么都重要。”
嘭的一声脆响,两人皆回头看去,便见谈朴慌里慌张的捡起掉落在地的拂尘,脸色涨得通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强行装成什么都没听到:“一时手滑,陛下赎罪。”
顾昀泽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倒也没追究,摆了个手势让他起来,转身继续往前走着。
心里气恼这皇帝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谢长清咬牙,暗道这狗皇帝孝经学的不怎么样,之乎者也的屁话倒记得清,还加个转折强撩自己,真当他以前没听过这种玛丽苏气息浓郁的土味情话吗?
他穿越之前也是个天凉王破的霸总好吧!
正在脑补痛打顾昀泽小人泄愤,他眼角余光偶然瞥到不远处自成一体的华美院落,正前方“乘云殿”的牌匾格外耀眼,目光陡然一亮,赞叹之言脱口而出:“这地方可真好看。”
面色兀的黑了黑,顾昀泽冷哼一声,连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都没崩住:“怎么,哥哥喜欢?”
他这话颇有些阴阳怪气,谢长清愣了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地方是前太子顾昀生的居所。
顾昀生,前太子,先帝最为宠信的皇儿,也是原书中名正言顺的主角。当年作为太子,无论是势力还是名望都狠压了顾昀泽一头,最终夺嫡时更是刀剑相向,彻底撕破了脸皮,他不想提起顾昀生,自是在情理之中。
先帝在时,顾昀生深受圣眷,虽成年后已不再居于宫中,也得了皇帝首肯在宫内自辟一座小院,虽只是歇息办公之所,也颇用了几分心思,便连摆设装潢都精美雅致。
——身为本书作者的谢长清,在写主角所居乘云殿时,可谓下了不少的功夫,如今竟然有机会能见到真貌,不由有些意动,眸中浅淡映着怀念,一时间感叹不已。
只是这份动容与怀念,落在顾昀泽的眼中,便硬生生变了味道。
怎么,就这么想念顾昀生,哪怕是见到他的宅邸都能睹物思人不成?
他强压着怒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年他劫下的厚厚几沓谢长清与前太子的往来信件,只是一忍再忍也捱不住翻了几翻的老醋坛子,最终还是酸溜溜的问了句:“哥哥与顾昀生很熟?”
谢长清挑了眉毛,颇有些迟疑这话从何说起。
要说熟也不至于,只做了几年的笔友,顶多算是神交已久、惺惺相惜——不过他多少能想得到,这话要真原原本本讲给顾昀泽,恐怕原本还处于“失踪”状态的顾昀生,分分钟就得去给先皇陪葬。
他斟酌片刻,到底是不愿信口雌黄,便只避重就轻道:“曾有幸见过一面。”
掩在衣袖中的双手蓦地握紧,顾昀泽呼吸陡然急促,一时间只想找人来把这破院子拆个七零八落。
便是当年与顾昀生交往甚密的太子党,如今在他面前都战战兢兢的不敢说前太子一句好话,谢长清的父母亲人全族性命都攥在自己手里,他倒坦荡承认与太子见过,还不直接否认自己“很熟”这说法?
什么有幸!分明是那顾昀生有幸见到哥哥!自己望眼欲穿五年有余,连个安好的信件都没收到过,那顾昀生又何德何能,得哥哥青眼有加?!
“那哥哥就住在这里好了,权当做纪念亡者,”自见到太子别院便勉强压制的怒火噌噌攀上来,满脑子被烧到全是沸腾的浆糊,他口不择言道,“反正斯人已逝,哥哥也就见之前那一面,以后再见不到了。”
谢长清欲言又止,属实不大明白顾昀泽此时的火气从何而起,左思右想才隐约猜摸着,恐怕他与前太子是真心不和,就连看到人住的院子都要生气。
那自己若住在乘风殿内,说不准恨屋及乌,顾昀泽对他的荒唐感情也就淡了吧?
再者,离顾昀泽远些,他也好私下联络人手,加快步伐搜寻前太子的踪迹——看顾昀泽这肉眼可见的仇恨度,他再不救人怕就真只能见着陈尸一具。
他欣然颔首:“也好。”
“那就——”顾昀泽的声音陡然劈了叉,愕然道,“啊?”
原本只打算用太子的死让他断了念头,没想到他竟答应的这么干脆,顾昀泽一时失语,简直恨不得回到刚才把那个胡言乱语的自己给掐死。
就算哥哥不愿住在自个儿的寝宫,好歹也得离着近些,住在这前太子的地方算是怎么回事?
还嫌自己头上绿的不招摇?
只是话也说了,总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只得默默咽了这口怨气,憋屈应道:“朕现在便着人为哥哥收拾。”
必然要把顾昀生的东西都扔出去,全换成自己的再说!
馥郁的龙熏香绕在房梁冒着袅袅烟圈儿,西域运来红石镶金的青铜立镜旁,战战兢兢的小太监低头紧盯着脚尖。
“你说,是朕的笑容不够温柔吗?还是朕身上的味道不够好闻?”顾昀泽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求证似的瞪向一旁侍奉的谈朴,“为什么哥哥看都不愿看朕,朕叫他走他就二话不说的走了?”
这话简直是无理取闹,皇帝叫人离开,那谁还敢赖着不成?
谈朴心中腹诽,面上却哆哆嗦嗦,僵着脖子死活不敢抬头,声音里已是带上了丝缕哭腔,昧着良心道:“皇上神武,自然是世上最英俊潇洒的,小公子怎么会不喜欢。”
他终于知道,前几日自家圣上每天流连在镜子面前,时不时露出包含爱意的诡异笑容,还非要他评论哪样更好看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倾心于小公子并没比自恋这答案好到哪里去好吗!
就连他这无脑皇帝吹都要崩溃下岗了!
“算了,问你有什么用,”顾昀泽嫌弃的看他一眼,干脆挥挥手把人赶出去,“去传话御膳房,朕今晚也去乘风殿,陪哥哥一同用餐。”
终于能从这诡异的问话中脱身,谈朴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礼退出大殿,只留顾昀泽一人久久站在原地。
顾昀泽抬眼瞧着雕龙刻凤的房梁边角,向来锐利的眼眸罕见的有些失焦,口中喃喃念着谢长清的名字,半句压抑在心底的叹息却缓缓冒出头来,顺着丝缕轻烟渗入窗外和暖清风,飘渺不定。
这边悲伤秋月,那厢倒一派祥和。
“春山暖日和风,杨柳秋千院中,”谢长清兴致勃勃的在乘风殿转来转去,随口吟出几句掐头断尾的艳词,“这乘风殿可真好极了。”
他上一世写《皇天》的时候,着重描写过的两处院落,便是此处与皇宫外不远的太子东宫。其中一草一木、院落亭栏,皆用了不少心思,如今一一对照,那描述的字句自发自动的现于心中,又想见今非昔比,不由有些唏嘘感慨。
若是在他早先发觉自己身处书中异世时,乍见到与自己脑中勾勒的锦绣蓝图别无二致的建筑,或许还会惶恐失措,然到如今他心绪已定,再见着曾耗费不少心血写就的建筑物,便只剩了亲切和怀念。
他一处处仔细瞧着,自是没漏下世界规则自动填补的诸多精致细节,不由流连,甚至连离开皇宫的迫切感都少了三分,开开心心的到处打量着啧啧赞叹。
因此当终于处理完繁杂政务的顾昀泽紧赶慢赶追到乘风殿时,见到的便是满眼欢欣、孩童似四处闲逛的谢长清。
他敛了眸子,唇角绷紧,既觉得自家哥哥这模样可真是好看极了,又不免心中郁郁——
这可是打拼下西南、江北两处交通枢纽近半数商铺店面、坐拥万贯家财的小公子,什么豪华府邸没见过。对这地方情有独钟,究竟是真觉得这里别有风情,还是到了顾昀生曾住过的庭院,情不自禁想要多瞧一会儿?
强行制止住自己想要把这破地方砸个稀巴烂的暴虐冲动,顾昀泽深吸口气,尽量柔和了语气:“哥哥好兴致。”
“陛下,”谢长清回眸望他,客气的笑笑,眸中刹那光华顷刻收敛,虽未跪拜,也恭谨的施了长揖礼,“陛下是要陪草民一同赏景吗?”
“哥哥不必如此拘谨,亦不必行礼,”顾昀泽走到他身边,随手摘了簇梨白色的木香花,递到谢长清手中,“我们便还如五年前,你唤我小泽便是。”
“陛下如今是尊贵帝王,怎能失了礼数,”谢长清弯了弯眼睛,大大方方的将木香花收于袖中,“草民不跪您,是依着往日情分,可若真肆意妄为、不尊古制,草民被诟病倒是小事,牵连到陛下便不合适了。”
开玩笑,他哪里敢不尊礼法,要真依着这喜怒无常的皇帝的意思胡作非为,被他人指摘倒是小事,待到往后被顾昀泽翻了旧账,那才是百口莫辩——真当他不知道弥子瑕是甚名谁吗?
顾昀泽倒没想那么多,只道自家小公子的脾气秉性一如往初,是以也默默咽下反驳的话,装着高深莫测的样子,轻轻笑了声:“不愧是美誉满天下的小公子,果真国之栋梁。”
谢长清眼皮一跳,直觉他话中有话,心下警觉,即刻开口想要转移话题,却被顾昀泽抬手止住。
顾昀泽笑吟吟道:“以哥哥的才干胸襟,只做个商贾岂不可惜?正好我那左丞相之位空悬,哥哥要是喜欢,填了这空缺如何?”
谢长清眨眨眼睛,对这皇帝胡言乱语的本事又有了一重新的认识。
左丞相之位空悬?当他不知道公孙良早在半旬前便被提拔为左丞相不成?
分明也是他教了八年的孩子,怎么单学会了信口雌黄,却一点儿没明白不教人抓把柄的道理——偏生这货又是皇帝,这把柄伸在他面前,他也不敢去抓,只能干瞪着咬牙切齿。
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忍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刻薄话,换了个委婉的说辞:“我一介商贾,做什么都带着铜臭味,算什么国之栋梁。”
“陛下倘若真要寻国之栋梁,也不应拘泥在这乘风殿里。毕竟物随主人,有些东西总归留不住。”
旁边安静站着的谈朴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都变白了三分。
他这话可属实要命,内里的意思不论单拎出哪一层来,都能被称作大逆不道——于私直接把自己与前太子绑在一块,决绝拒了顾昀泽或招揽或暧昧的心思,于公则暗指朝廷政事,将先帝与前太子的势力放在顾昀泽的对立面。
谈朴胆战心惊的偷偷瞄向顾昀泽,生怕自家这位阴晴不定的君主暴怒之下直接把小公子拖出去砍了,没曾想顾昀泽挑了挑眉毛,竟是笑出声来。
“哥哥,你可真是,”他无奈的摇摇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眸底带着几分闪烁的冷光,语气却多了些调侃的味道,“是要做我的御史,还是真想送我个昏君的名讳?”
谢长清也不含糊,利落跪下:“谢某无德无才,做官岂不是耽误百姓?陛下不若权当草民是个口出狂言的荒野游民,偶尔听上两句,只博一笑也罢。”
这话自贬的意思太重,顾昀泽磨磨牙尖儿,有点不大爱听。
他的哥哥,谁能委屈,谁敢嫌弃?便是谢长清本人都不行。
他不满道:“听说哥哥来京路上,所遇百姓皆鸣哀乐、哭暴政,小公子才德名讳满天下,怎么今日见了朕就不认了?”
所过之处,鸣哀乐、哭暴政——这种言语写在史书中是流芳千古,被君王说出口,那恐怕得变成身首异地,搞不好便得顶着谋反的帽子被株连九族。
谢长清也识趣,他心知自己回京一路没断过的百姓哭丧似的哀悼别有蹊跷,毕竟他名声虽响亮,却实在不至于因着未定论的一次宣召闹到万人空巷的地步,势必有人推波助澜,想假借新登基的皇帝之手把他给解决了。
不过谢长清那时觉得新登基的是顾昀泽,好歹也是他从青楼小馆手里救回来养了八年的弟弟,怎么着也不能至他于死地,是以虽知道这事儿不对劲,也没贸然插手。
毕竟抛却皇帝的意思不提,这幕后之人可真正是在全国范围内为他造势,这种免费的广告,他自然乐见其成。
个中关窍,谢长清看的清楚,想来他毫无保留教了八年有余、向来天资绝艳的顾昀泽不可能无所觉察。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跳过这话题。
谢长清也不再言语,乖乖跟着顾昀泽前往主堂用了餐,满桌子的珍馐美食,与他平日吃惯的江南美食差别甚大,却又都香喷喷的带着馥郁甜味儿,谢长清一时没忍得住,吃的竟比往常多一倍有余。
他不动声色的放了筷子,心里盘算或许自个儿得绕皇宫跑上两圈才能减得下今晚吃过的肥肉糕点,待到身旁仆从渐次将碗筷收拾走,这才半真半假的感叹了声。
“我这人吧,贪心不足、圆滑有余,假慈悲又真软弱,满身铜臭还故作清高。即见不得人哭,又舍不得百姓受罪,愿意虚与委蛇却不想真折了腰脊——这等烂性子,做个商贾虽游弋有余,真牵扯上政事,恐怕只能害人害己。”
顾昀泽正准备站起的身形一顿,又坐回原处。
他不是第一次听谢长清说这话了。
当年他还是谢长清亲口认下的义弟,跟着他走南闯北的做生意,结识各色人马。为了个事关千金的玉石买卖,两人在衮州呆了小半年,机缘巧合得衮州知州赏识,后者亲自跑到他家里去请他做门下幕僚,甚至还妥协说只要书信往来、指点一二就成,最后却仍是让谢长清一口回绝。
虽然谢长清话说的漂亮,但那时他尚没有如今偌大名誉钱财,不过是个小小富商,让衮州知州落了面子,那玉石生意自然被大批苛税,他们辛辛苦苦小半年,险些便血本无归。
顾昀泽记得清楚,那天谢长清站在窗前,鲜少失态的他罕见的在家中喝了整整一坛酒,披散着及腰青丝满眼迷茫的望向自己,说的便是这么一番话。
他说他生性散漫又软弱,倘若牵扯上政事,抄家问斩都是好的,说不准还得惹得百姓民不聊生,害人害己。
顾昀泽那时信了。他还很心疼,把谢长清扶到米榻时,止不住地想着,什么假慈悲真软弱的,自家哥哥分明就是天生的君子风骨,心系苍生,非要先天下之忧而忧,那可不得难受死?倒不如心中只想他一个,他肯定把哥哥伺候的开开心心。
直到后来,他的密线抄来谢长清与前太子频繁寄送的书信,复述谢长清与镇西将军尉迟翎的相谈甚欢,又见到谢长清送给前户部侍郎公孙良的信件中对朝中政事处置的颇多叮嘱。
他那时已经与谢长清决裂,到如今整整五年,毫无来往,他没给自己写过或捎过哪怕半个字的问候叮咛——别提当面质问他不沾政事的原则,便连说句家常话,都已成午夜时分的妄想了。
而如今谢长清就坐在他面前,旧事重提,顾昀泽张了张嘴,还是没敢问出那句“你既然不愿插手政事,又为何笼络朝臣、偏帮太子,为何明知我也在争储,却丝毫不顾念旧时情分”。
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不想接受,可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那不如不听。
顾昀泽垂眼道:“只要哥哥在,哥哥做什么都行,我绝不逼迫哥哥。”
满心以为自己巧妙的避过了入朝为官,还提及到过往情谊、让顾昀泽不忍对自己下狠手的谢长清,完全没听得出这人话里话外浓烈的占有欲,欣欣然点了点头。
他撂下方才一直在把玩的青瓷小盏:“天色已晚,陛下合该回宫了。日理万机,得早些休息才是。”
顾昀泽沉默的盯了他片刻,直到谢长清心中忐忑、连呼吸都颇显局促,生怕这人蛮不讲理直接留宿时,他才缓慢的点了点头:“也好。”
谢长清大松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啪啪鼓了鼓掌。
他恭恭敬敬地目送顾昀泽离开乘风殿,回来便淤泥似的瘫在床上,直勾勾盯着清漆往覆、挂灯垂帘的精致顶棚,半晌苦笑一声。
原以为是生是死,不过顾昀泽一句话的事情,谁曾想竟闹到如今这地步,此后漫漫光阴还得和个对他意图不轨的皇帝斗智斗勇,单是想想都令人头疼。
——大概明日一早,楚朝新帝将小公子囚于宫中的消息,便能传遍大半个九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