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麓所著的小说《豫》正倾情推荐中,小说豫围绕主人公苏逸开展故事,内容是:似乎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他,但只有苏逸不会,所以他相信苏逸,也只相信他。
《豫》精选:
闯荡江湖的经验告诫豫要三思后行,但豫轻捻手中的信纸,他不会害我,至少,苏逸,不可能杀我。
当皇城飘起大雪时,豫只身一人北上,在琼楼玉宇中,见到了曾经的书生,如今最得秦王信赖的谋客。
苏逸坐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台下的剑客,如同俯视着芸芸众生。
豫皱了皱眉,不妥,他看见苏逸眼中的火熄灭了,曾经于黑暗中执火炬的人现今化作了一堆寒雪。
豫正要开口,却被苏逸截了话头,“分别时你请我喝了一坛酒,如今,当我请你一回。”甫一击掌,侍女们便鱼贯而入。
豫只记得苏逸额前的流苏,腰身的环佩,因动作幅度叮当响个不停。服饰上繁杂的纹案,华丽到耀眼。
待豫回过神来,侍从早已在他面前摆好案头,各种酒器呈“一”字排列好,精致到令豫不适。
苏逸一步步从阶上走下来,玉屐踏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敲在豫的心上。
苏逸走到豫的身边,一把揽过他坐下。
没设防苏逸轻佻的动作,豫直接跪坐到苏逸身上。厚重的服饰完全隔绝了皮肤的温热。苏逸胸前的衣面又滑又凉,包裹住豫的整张脸。
头顶传来一阵闷笑,带着几分沙哑,“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时豫却感受到苏逸胸膛的热气了。
豫一时脸热,直接起身坐正,与苏逸间隔半尺宽。
豫又看见苏逸在笑了。
“尝尝这壶醉春风,世上千金难求的美酒。”苏逸先为豫满上一杯。
豫起先还有些拘谨,但随着美酒入喉,醉意熏红了脸,便一杯接着一杯吞下肚,时不时使唤着苏逸“再来,满上,再来……”
印象里,苏逸一直笑着盯着他,对豫提出的要求,有求必应。
豫的胸中烧起了一团火,从心脏一直蔓延到全身,好热……
豫的眼神涣散,没有注意到他与苏逸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近,最后,两个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桌案上,美人半倾,胸前衣襟敞开,露出无边光景,旁边坐了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
翌日,待豫醒来时,头痛欲裂。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豫想着,正准备起身,手指抓住光滑的锦被,电光火石间,心念一转,不对劲。
豫低头看了一眼,当下大骇,只见他全身未着寸缕,皮肤上青紫的斑驳痕迹不堪入目。
豫吓得手一挥,不小心挨着正熟睡的枕边人,同样也是未着寸缕。
昨日的情景慢慢涌入豫的脑海里,背上挠破的血痕,支离破碎的呻吟,肉体碰撞时那一下下有规律的节奏……
豫一把抓过身边的衣服,慌忙夺路而逃。
此后,豫没有再见过苏逸。
一月后,又一封信摆在豫的案头,拆开,一整张纸上只有三个字:河间王。
豫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盯着它,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
泠雨凄凄,一夜滴落梧桐入天明。
上巳,河间王于水边饮宴。
一众溜须拍马的拥趸中,河间王发现了一个过于沉默的人,顿时起了兴趣。
“来人,请明玕君上前来。”
侍从不知所措,赴宴的名单里,并未有称谓明玕的郎君前来。
交杯换盏的众人亦讶然,相互询问何人才是王口中的明玕。
河间王欣赏着眼下这出因他而起的闹剧,良久,方唤来近侍,低声吩咐几句。
席间宾客的目光追随着那名近侍,看着他走到最末位,邀那身着竹青色锦衣的郎君,越过层层公卿,直至河间王的面前。
果真是如明玕般的人物,看着面前人清瘦挺拔,面如冠玉,突然间,河间王感觉到世间万物全都索然无味,只有眼前人超脱世俗,能入他的眼。
立于鸡群中的仙鹤太惊艳了,河间王为自己慧眼识珠而兴奋,放下了所有提防,拉着他唯一的宾客一同游船,饮酒,还不忘撤下所有的侍从。
河间王醉眼惺忪,问道,“卿为何人?”
他低眉答道,“籍籍无名的一剑客,飘渺天地间,除尽不义贼。”
“江湖落拓青衣客,歌诗拔剑满山河。”河间王为他叫好。
千金难寻一知音。
河间王很高兴,美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不完,便直接倾倒河中。他拉着剑客,畅谈英雄,家国,天地,如同无话不谈的朋友。
后来,河间王醉了,言语变得不逊。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河间王盯着剑客佩在腰间的剑。
剑客答道,“豫。”
河间王不以为然,开始对他的知音指手画脚,“犹豫不决,剑又能快到哪里去。可想而知,这不是把好剑。我国库中有良剑三千可供卿挑选。”
他沉声答道,“不,这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剑。”
之后,他没再给河间王开口的机会。一阵风拂过,河间王的脖颈上出现了一条微小的划痕,鲜血潺潺流出,如溪流奔向大海,落入湖中。
死前,河间王才发现他犯下的错误,他以为他喜欢的是一节玉竹,却不曾想是一支暗箭。
那一天,天底下权势最大的河间王遇刺身亡;
那一天,刺客豫的名声响彻江湖。
那一天,一个剑客焚了自己的青衣,封了自己的剑。
夜里,豫写下一封封书信,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满行的为什么彰显着写信人的愤怒。
但豫最终挥舞着剑,将信纸碎成一片片飞舞的雪花。
别再联系了,豫想,他累了。
豫在摧毁了他与北边唯一的联系通道后,寻了一坛酒,倒进湖里。
昨日还与他一同泛舟饮酒的人今日便化作棺木中一具白骨,豫杀过很多人,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与愤怒。
他亲手杀死了一位知音。豫想道,他的剑脏了,他便不配再被称为一个剑客。
过后,江湖上多出了一个耻于被提及姓名的刺客。
十载光阴如水逝去。
豫的鬓角悄然生出了白发,可他如今只不过而立之年。人未老,但他的心已经老了。
曾经的同窗好友,现在只能从旁人口中窥探他如何平步青云,享受泼天富贵。
茶馆里有说书人愤世嫉俗,拍案怒骂:
“只见那狗贼存窃国之心,弑天下正统。挟天子强登大宝,屠忠良,弃礼法,众硕鼠苟合取容,起高楼,建金屋,独一人鞭笞黎庶。四海之内,不知何处是皇州。”
台下众人皆言宰相苏逸暴戾骄奢,必遭群起攻之。
豫心里想的,却是彼时的书生苏逸,临别前发出的呐喊,“使吾居此数月,庶令海内无事矣。”
逝去的不只是时间,还有曾经的真心。
宰相秉持政权,惑乱朝纲,放眼四海,生灵涂炭。
豫知道,到他做出抉择的时刻了。
是偏安一隅不问世事,还是践行除尽天下不义贼的诺言。
世道在逼迫豫必须做出抉择。
豫取出封剑的木匣,打开时,他的剑,已经锈了。他的心,已经钝了。
于是,他想了一个月,也擦了一个月的剑。
一个月来,他想了很多事。
豫还记得,往来私塾时,因不善言辞,常常被同游人讥笑。说他妄图考科举,是不知青天高,黄土厚。
雪夜,豫立足院外诵书,其他人只会讥讽他做无用功时,苏逸,会走出来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两人逐渐熟识,向彼此剖开心肠。
长安古道上策马同游,冬至来临时取雪烹酒。
“你有圣贤书可使风俗淳,那我,我便取一把杀人剑,杀尽世间不义贼。”
当时的少年意气,真好啊。
到后面,两个人都醉了,沉溺在乱世中一场大梦里。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有人还做着惩恶扬善的美梦,有人却已清醒地步入黑夜。
入秋了,喝完一壶酒后,豫离开牺身的院子,面对徒弟不舍的目光,他残忍而缓慢地说道,“入秋了,我要北上,赴一个约。”
说完,豫的身形就消失在院子中央。
当初我们定下约定,再见时,天下安定,这么多年,除了河间王一事,我们再没见过,如今,你却成了天下最大的惑乱。
苏逸,你说,我该怎么办?
据说,自苏逸登上宰相之位后,命人在皇城里秘密建了一座金屋。
回来的匠人们吹嘘那座金屋有多么辉煌,多么美丽,但自建成后,没有人去看过,除了苏逸。
相传,金屋里关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人,那是苏逸求而不得的爱人。
一天,金屋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豫与苏逸相对席坐,其实内部并没有想象中白玉为床,黄金镶地那般豪华。光从内部构造来看,只不过是一间普通屋子而已。
但这屋子里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它便显得珍贵起来。
“豫,你看我为你而造的金屋,喜欢吗?”
豫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听闻,蹙着眉,“你想要囚禁我?”透露出质询的意味。
苏逸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几年过去,原来,我在你心中,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了吗”
豫没有回答。
苏逸叹了一口气,“也罢,今日就做个了解吧。我知道,你此番前来的目的。”
豫不禁冷笑,“哼,以你的本事,甘愿孤身入局?”
苏逸十分无奈,“我竟沦落到连你的一丝相信都无法得到的地步了吗?”
“那是你自作自受。”
苏逸不再看向豫,目光转而投向桌上的酒杯,“也罢,就当我自作自受吧。”
说罢苏逸起身倒上满满的两杯酒,“十年前,一杯酒让我们形如陌路,现在,还是一杯酒,你会饮下吗?”
寒剑出鞘,在一瞬间直抵住苏逸的白颈,豫咬牙切齿地说道,“待你死后,我自会饮下这杯酒。”
有那么一刻,豫的思绪飘回到那天,灼热的被浪,耳畔的喘息,身下的胀痛,但他更反感苏逸以此为挟,命令他去刺杀河间王。
明明被人扼住命门,甚至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但苏逸却笑了出来,大笑着。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大概也不会再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