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作者公子优倾心打造的一本小说《论如何追求一个志同道合的变态》,主角是林开陈还一,该小说主要讲述了:林开他终于决定坦然接受自己的心,也决定告诉陈还一,其实他对他来说就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太阳。
网友热议:终于找到你了。
《论如何追求一个志同道合的变态》精选:
五月的某一天,陈还一在家里做寿司。
他系着自己偷偷网购的女仆围裙,戴着项圈,就等着林老师回来的时候兽性大发扒光他玩一出人体寿司盛Play。
然而现在门前站着的却是甄雪骥。
陈还一光速关上门换回T恤和牛仔裤,再打开门。
“你好。林老师他不在。”
甄雪骥笑了笑,说:“我找你。”
陈还一说:“我得在家里等他。”
甄雪骥又说:“就在楼下的咖啡厅说几句话。”
陈还一想了一下,在楼下咖啡厅的话林老师回来他应该能看见林老师的车。陈还一拿上钥匙,说:“走吧。”
甄雪骥点了一杯曼特宁。
陈还一怕晚上睡不着,要了一杯热牛奶。
甄雪骥看着抱着热牛奶的陈还一,自嘲地摇摇头,说:“真是没想到。”
陈还一小口啜着牛奶,没说话。
甄雪骥盯着他,说:“我对你很好奇。”
陈还一低头看着自己裤脚卷起来的牛仔裤和有点偏大的人字拖。
甄雪骥继续说:“林开没有喜欢过别人。我一直在等他回来。这么多年,我处理好了所有事,就是在等他回来。你,又做了什么?”
陈还一轻声道:“可是,他很难过的。”
甄雪骥没听清,“什么?”
陈还一看着他,慢慢道,“可是林老师很难过。他很伤心,很多年都过得不好。你当时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说说呢,你没有抄他的代码,为什么不跟他解释。觉得自己被爱的人背叛,是最难过的事吧。”
“啪”的一声——
甄雪骥手一抖,手里的咖啡杯滚落在茶几上,咖啡洒了一桌。
陈还一赶紧拿桌上的餐巾纸去擦,问:“你不知道吗?”
甄雪骥的手还在颤抖,他不敢置信地问:“什么抄代码?”
陈还一道:“你们当时有一个竞赛,竞赛前你父亲给林老师看了个东西,我不是学计算机的,不太懂,总之林老师的代码被抄袭了,他以为是你。”
甄雪骥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问我,怪不得他问我,是不是动了他的电脑——”
陈还一不解道:“要是没有的话,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甄雪骥突然笑起来,笑得非常难看,“我,我只是看了他电脑里的意向投资商名单,他那样的人,我怕他谈不妥,我是习惯了和那些人打交道的,我提前一个一个去找,去谈,但是不敢告诉他,怕他觉得我不相信他的能力……”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他就要走……”
“怪不得他要退赛……”
他双眼盯着地面的某一点,记忆霎时席卷而来。
“可我解释了……我告诉他,让他以后都做他想做的事,其他的都交给我……”
陈还一想了想,道:“可是林老师以为,你在公司和他之间选了公司。”
甄雪骥如坠冰窖,反问:“什么选了公司?!”
“他是怪我后来忙于处理家族的事没有去找他?”
陈还一犹豫道:“……好像不是。”
甄雪骥猛地抬起头,扯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说:“他难道以为我想要得到甄氏,所以剽窃了他的软件?”
陈还一沉默不语。他突然理解了林开的话,无论真相是什么,对于甄雪骥来说都太残忍了。
“我们分开之后,我一直在处理甄氏的事,家族里的……呵,兄弟,容不下我,在公司也诸多排挤,后来我们突然被出柜,我看见连他父母的姓名都被扒出来了……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你不会知道,那种爱人的家庭因为自己而悬在风口浪尖的可怕。我怕他被我家的事牵连,更怕连他的家庭都不能幸免。我不敢去找他,想先让他走,自己把一切都处理好……”
陈还一呆呆地听着,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他想到那天看完电影,林开跟他说的话——
“你看,其实谁也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什么坏人,每个人都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可能甄雪骥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默默为林开处理好一些事,可能林开只是觉得甄雪骥选择了别的东西于是只好接受,可能甄雪骥的父亲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可能当时那个喝醉酒的同学只是家里有人生病或者有小孩要上学急需用钱,可能甄雪骥的异母兄弟只是不满于私生子来争夺家产,可能投资商只是担心名誉受到影响所以做出了更理性的选择……
谁知道呢。
“我居然就这样,让他离开了十年。他一定恨了我十年……”甄雪骥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我要去告诉他。”
陈还一犹豫道:“林老师知道了……上次同学聚会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弄错,但是他知道,你没有背叛他。”
甄雪骥骤然脱力一般地靠在了沙发椅背上:是了,陈还一都知道了,那林开,一定也知道了。
陈还一觉得甄雪骥有点可怜,说:“林老师说,本来也没有怪过你。大概,他知道,你也很辛苦吧。”
甄雪骥沉默良久。
他看着陈还一,说:“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你太自信了,就像我以前一样,觉得他就算离开了,心也会永远在我这里。”
陈还一轻声道:“我相信他。”
“他很温柔吧。”甄雪骥露出怀念的神色,“就连做 爱也很温柔。”
陈还一皱起眉,说:“你不要说了。”
“小朋友,”甄雪骥笑了笑,“你不要太自信。事情变化是很快的,谁知道十年之后,站在他身边的会是谁。我等了他十年,之后也会等下去。”
陈还一觉得自己生气了。
“你等不到的。”
甄雪骥盯着他,说:“谁知道呢。我和他之间的结,已经解开了。”
陈还一真的生气了,说:“我要走了。”
甄雪骥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陈还一觉得自己真的被激怒了。
陈还一站起来,猛地拉低了自己T恤的领口。
那里有一道鞭痕。
他盯着甄雪骥的眼睛。
“他做 爱不温柔。”
“你不懂他。”
“只有我能满足他。”
甄雪骥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
陈还一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甄雪骥。
“你和他之间的结已经解开了,可是他还是选了我。”
说完,没有看甄雪骥的表情,转身走了。
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昂首挺胸,出去走了两步就开始有点后悔。
陈还一你有必要吗?跟前任示威什么的,幼不幼稚啊。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给甄雪骥看胸啊。
一百块钱好多。
那个咖啡厅好贵。
一百块可以在那个好贵的咖啡厅买五杯热牛奶了。
你为什么不带一张二十的。
晚上林开回来的时候,陈还一没有穿女仆围裙,只把寿司端到餐桌上。
然后说:“甄雪骥今天来找我。”
林开准备拿筷子的手一顿,问:“说什么了?”
陈还一说:“我把以前你以为他背叛你的事跟他说了。”
林开点点头,问:“还有呢。”
陈还一想起来还有点气,说:“他跟我示威。”
林开笑,问道:“然后呢?”
“你还笑!”陈还一去戳林开的胸肌,“我当然怼回去了!”
林开捉住陈还一戳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赞扬道:“怼得好。”
陈还一很气,说:“为了怼得很炫酷我还花一百块喝了一杯热牛奶。”
林开把他圈进怀里,说:“维护家庭和谐的开支,爸爸报销。”
晚上陈还一躺在床上,想到甄雪骥的话:“他很温柔吧……”
想炸毛。
陈还一开口:“林老师。”
林开回应:“嗯?”
陈还一再次重复道:“……林老师。”
林开耐心地回应:“嗯。”
陈还一说:“……林老师,你是不是对甄雪骥比较温柔。”
林开:“……”
陈还一偷偷觑林开的脸色。
林开把手轻轻放到陈还一的身体上,极为温柔地抚摸。
陈还一脸红,说:“林老师你干什么……”
抚摸了一会,林开把陈还一翻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用力地打他的屁股。
“啊——!”突然被打屁股的快感让他一下子爽得叫了出来。
林开放下手掌,把陈还一抱到自己怀里,无奈地说:“你看。”
陈还一满脸通红。
他揪着林开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说:“还要……”
林开收回手,拒绝道:“不给。”
陈还一在林开身上扭来扭去,央道:“求您……”
林开说:“今晚你提了太多次别人的名字。”
林开继续道:“今晚什么也没有。”
陈还一从林开身上爬下去,光着屁股换上女仆围裙,戴上项圈。
然后跪在林开床边,把项圈另一头的绳子放到林开手边。
林开说:“睡觉。”
陈还一:“……”
林开说:“睡觉。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陈还一委屈巴巴地收好项圈和女仆围裙,躺到林开旁边。
林开伸手来抱他。
陈还一马上就着林开的手臂缩进他怀里。
陈还一在林开下巴上亲了一口,说:“林老师。”
林开回应:“嗯。”
陈还一说:“你看,你比我大八岁。要是以后你老了,都像今天这样不行了的话,我就像现在这样陪着你。”
林开:“……”
以后你老了……不行了……
林开在陈还一屁股上揉捏了一记,说:“不要耍小聪明。睡觉。”
陈还一:“噢……”被林老师看破了嘤嘤嘤。
陈还一很快在林开怀里睡着了。
梦中似乎他又到了故宫。
一样的朗朗晴空,一样的巍巍宫阙。
汉白玉石阶上的太和殿还与那天一般无二。
十大瑞兽,和玺彩画,菱花格纹,浮雕云龙。
一样的壮丽。
一样的震撼。
偌大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他兴奋地去牵林开的手,触手却不是修长有力的手指。
他低头,那是一只干枯的手掌,满是皱纹。
他不敢置信地去看林开的脸——
林开老了的话,也会是一个好看的老头儿。
他知道。
因为他看到了。
林开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花白。
轮廓还是硬朗的,但是眼神温柔。
陈还一哭了。
颤抖着手去摸林开的脸。
林开抬手温柔地抹掉他的眼泪,说:“怎么还这么爱哭。”
陈还一抽噎着说:“林老师,你怎么老了。”
林开笑着,皱纹更加深了,说:“你陪了我七十年,今年我一百岁。”
陈还一忙问:“我在您身边,您觉得幸福吗?”
林开摸摸他的头,像七十年前那样。
“每一天,都非常幸福。”
陈还一破涕为笑,说:“那我每一天,也非常幸福。”
半夜。
陈还一不知道自己是哭醒的还是笑醒的。
黑暗中,他看到林开的轮廓。
伸手抱住林开的背。
睡梦中的林开下意识地也抱紧了他。
陈还一拼命呼吸着林开的气息。
希望我可以陪您七十年。
我不用长命百岁,我只要活到九十二就好。
六月。
南方的炎夏已经到来。
陈还一以优秀毕业论文的成绩通过了答辩。
他在最后完稿交给学院的论文致谢里有这么一段——
“感谢我的导师林开副教授。他端方严谨,博洽多闻,引领不倦,方使我初窥癌症信息分析之门径,深知生命科学学问之博大。”
那段话只有四十九个字,可是他写了两个小时。
满腹的感谢与情绪都想要倾泻出来,可是每每写了又删去。当时同在的书房的林开都发现了他的异样,过去看他。
林开站在他身后,看见他在Word文档里打出一行“感谢我的爱人林开”来。林开从他身后俯下身来,在他鬓间轻吻,说:“你这么写你的爱人就要失业了。”
陈还一转过头去回吻他,说:“林老师,要是能这么写就好了。”
林开摸摸他的头,提议道:“你可以把这个版本放在家里。”
毕业典礼前夕,学院把学士服发下去,便于大家在毕业前四处合影留念。陈还一抱着学士服去找林开,他想第一个跟林开合影。
林开刚给大三的学生上完课,有学生跟着他问了一路问题。他看见等在办公室门口的陈还一,点了一下头,继续给那个同学解答完疑问。陈还一乖乖抱着学士服看他。
问问题的同学走后,陈还一见办公室没有别人,就一边往身上套学士服一边星星眼,“林老师,回家我们学士服Play吧!”
林开笑着给他整理绶带和学士帽。
林开刚整理好,陈还一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跟林开合照了一张,然后期盼地申请:“林老师,我想发朋友圈。”
林开大方回应道:“准了。”
陈还一万分激动地选中那张照片,然而看着照片上林开的脸,任他怎么想都想不出配得上那张照片的文案。
他低着头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复又抬头看看林开。
林开笑着看他纠结。
最后陈还一觉得发这个朋友圈都已经耽误到他和林老师谈恋爱了。
“林老师,我不发了,我们回家吧。”
“好。”
难得一次林开开车带陈还一一起回家。
车厢里有陈还一网购的两只小熊,两只小熊一红一蓝的衣服上分别是他和林开的生日。
林老师的生日就要到了诶。
陈还一已经提前预订好了一家手工蛋糕坊,在林老师生日前一天自己亲手去做蛋糕。除此之外他还在网上买了皮革等工具,自己做了一根皮鞭。亲手做鞭子请主人鞭打什么的,想想就要湿了。
快到家的时候陈还一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是室友,猜室友是要找自己一起拍毕业合影,陈还一接起来。
“哎,陈还一,”室友的声音感觉被刻意压低了,“你没告诉你爸妈你住在外面啊?”
陈还一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室友在那头说:“你爸妈来了啊,寝室楼下呢,我碰到了,他们说来参加你毕业典礼,给你个惊喜。我过去打招呼都没敢让他们上楼,说你还在实验室,他们说就在楼下长椅那里等你回来。”
“噢……”陈还一呆呆地挂掉电话。
林开看了陈还一一眼,问:“怎么了?”
陈还一呆了好一会才艰难道:“……我爸妈来了,就在寝室楼下。”
林开把车停到路边,说:“冷静一点。”
陈还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开把手放在他肩上。
陈还一沉默了很久,然后转头坚定地看向林开。
“林老师,我得跟他们说清楚。我没法骗他们,也没法一辈子瞒着他们。”
林开道:“他们很可能一下子比较难接受。”
陈还一握住林开的手,说:“林老师,送我回去,我自己处理好。”
林开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好。”
掉头回学校。
林开只把车停在了离宿舍最近的校门口,没有开进去。
——“不管几点,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林老师,相信我。”
陈还一,你不可以怂。
林老师一直保护着你,现在,你要保护好他。
陈还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宿舍楼下的长椅走去。从未想过有一天,面对自己的父母,会像今天这样,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场要打的硬仗。
陈母老远地看见自己的儿子,高兴地拍拍陈父,说:“那呢,儿子回来了!”
陈父微微严肃的脸上也微微有了一点笑意。
“爸,妈。来了怎么不打个电话,在楼下等多累。”陈还一走上前去,心中紧张,又带着见到久别父母的欣喜。
“怕打扰你正事,你室友刚还说你在实验室。”陈母拉着陈还一左看右看,“好像比过年的时候还胖了点,挺好。刚才室友还说你得了优秀毕业论文,你这孩子,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也不告诉我们。”陈母语气有些埋怨,而埋怨中又自带了一抹自豪。
陈父道:“我和你妈请了三天假,来参加你毕业典礼。”
陈母点点头,“一辈子就一次,难得,以后再参加就是硕士了。”
陈还一道:“我还能带你们到处转转,就当旅游了。你们住哪呢?订了宾馆没?”
陈母道:“我们放了行李来的,就在你们校门口。你带我们去你宿舍看看,除了大一报道,四年都没看过你住什么样。现在应该不像高中寄宿那么不收拾了吧?跟室友关系都还可以吧?平时睡得晚吗?”
陈欢一想到他的宿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东西都搬到了林开家。
“……嗯,关系都挺好。”
陈母又点点头,“走,跟你上去看看。”
陈还一没有动。
陈母问:“怎么了?”
陈还一说:“不然我先送你们回宾馆吧。”
“你这孩子,”陈母皱着眉,仔细去看他表情,想从里面看出一点什么来,“是不是跟室友吵架了不肯回去?”
陈还一发现开口是那么艰难。
爸,妈,我住在外面。
爸,妈,不会婚前搞大女朋友的肚子。
爸,妈,我是同性恋。
爸,妈,我和我男朋友住在一起。
爸,妈,我男朋友就是刚指导完我优秀毕业论文的导师。
爸,妈,他还会是我研究生的导师。
在林开面前获取的勇气,那些坚定,在见到已经显出老态的父母的时候,突然就缩了回去。
父亲眼角的纹路比过年时又多了几根,母亲已经有了几丝白发。这种最普通的家庭就是这样,父母操劳一生,所有的幸福与希望都在下一代身上。他们单薄的背脊可以承受所有生活的艰辛与苦难,粗糙的双手可以一辈子为这个家庭永远不停歇地劳动。
陈母拉着陈还一的胳膊,眼中有些焦急,问:“怎么不说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父眉头也蹙起来,额上皱纹更添几分,说:“陈还一,你妈在问你话呢。”
陈还一艰难道:“……爸,妈,我们回宾馆说吧。”
陈母担心不是室友的小矛盾,“你这孩子有什么事跟你爸妈还不能说?要担心死我和你爸?我和你爸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不能一起面对?”
陈父也沉着脸点头。
陈还一恳求道:“去宾馆说吧,这里真的不太方便。”
陈母深深地看着这个从小一直懂事又优秀的儿子,“……那先去宾馆吧。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和你爸。”
“嗯……”陈还一低低应了一声。
陈父陈母订的宾馆就在林开停车的那个校门附近。
一路走过去的时候陈还一都没有说话。
陈父表情有些许凝重,陈母的焦急都显在脸上。两人走得很快,陈还一跟在后面。
路过林开的车的时候,陈还一没有敢去看车窗里的林开。
林开在车窗里看着陈还一走近,又走远。没有回头。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林开推开车门,去校门外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他已经戒烟六年了。
六年。
太久没有吸烟,吸第一口的时候几乎被呛到。然而尼古丁进入肺里的那种感觉是如此陌生又熟悉。蓝色的烟雾在车中缭绕,散之不去。林开半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又将烟递到嘴边。
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打开网页。
那是一个自动保持登录的页面。
六年前,智能手机刚登上市场不久,此后,无论林开换了多少次手机,这样一个网页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打开,并且一直保持登录状态。
页面是那个SM论坛,但是并不是Doctor. K的账户。
那个ID叫做kl2010。里面只有一个发帖,时间在2010年8月——
“活着,既没有意思,也没有意义。”
下面的一层楼是:“……无语。在这里找什么存在感。”
再下面一层楼是:“lz非主流吗?”
“那就去死啊。”
“呃,走错片场了吧……”
……
看到不知世界的哪个角落的哪个陌生人发了一个这样的帖。
看起来很无聊。
负能量。
于是激起了一点人性最深处的恶意。
或者,没有恶意,只是随手。
满不在乎。
什么啊,关我什么事。
那只是一串代码,一些符号,谁知道发帖的是人是狗。
不用多想。
随手回复吧。
谁知道回帖的是人是狗。
只有拉到很下方,有一条很长的回复。
“lz不要想不开啊!生命是很可贵的。你看有多少绝症病人都那么努力地在与病魔抗争,哪怕多活一天也好。如果你觉得没有意思,那就去做有意思的事,如果你觉得没有意义,那就去寻找生命的意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然后下面紧接着又是相同ID的一条——
“lz你试过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去跑步吗?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就像是——希望。或者,去看看有些探索宇宙或者地球起源的纪录片吧,我们是很渺小,但是这个世界这么美,宇宙如此浩瀚,有很多值得我们去发现的啊。”
那是林开精神状态极其差的一年。
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长期抑郁积累的结果。
那时候他已经抽烟四年,长期整夜整夜的失眠。
博士阶段繁重的任务都成了转移注意力的良药。
到发帖的那一天,林开床头的安眠药已经攒满了成年男性的致死剂量。
吸了一口烟,林开的手指点了一下那个回复的ID:chyyybiubiubiu。
主页里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的头像,很少的几个回帖,多数是在请教问题。
林开又点进他们的私信。
只有为数不多的十几条。
chyyybiubiubiu:“lz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回复!不要想不开!”
chyyybiubiubiu:“lz你看到了回复我!”
kl2010:“看到了。”
chyyybiubiubiu:“!!!”
chyyybiubiubiu:“你好了吗?”
chyyybiubiubiu:“实在觉得难受的话就去看心理医生吧,不要一个待着啊,一个人越想越想不开的!”
kl2010:“好。”
chyyybiubiubiu:“lz你答应我了哦!”
kl2010:“嗯。”
chyyybiubiubiu:“[可爱][可爱]”
林开开始戒烟。
开始在清晨跑步。
开始用非母语和心理医生沟通。
开始规律作息。
开始关注那个chyyybiubiubiu的账户问了什么问题,有一天发现那个ID的属性从M变成了S,不知如何是好,在不久之后发现那个ID的属性又改回了M,于是松了一口气。
开始系统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S。
开始用Doctor. K的身份发布SM教学资料。
开始准备回国。
林开吸了一口烟,手指继续下滑。
时间到了第一条私信的一个月后,2010年9月。
chyyybiubiubiu:“你最近怎么样?[可爱]”
kl2010:“好了很多。”
chyyybiubiubiu:“那就好!要开心哦。”
kl2010:“嗯。”
后面五年多没有任何消息。
直到2016年2月。
消息出现在凌晨。
chyyybiubiubiu:“我理解你了。”
chyyybiubiubiu:“我看到2010年我说的话了,真可笑。”
chyyybiubiubiu:“活着果然,既没有意思,也没有意义。”
kl2010没有回复。
chyyybiubiubiu:“你应该不用这个号了吧。”
chyyybiubiubiu:“也好,就当做我的树洞。”
……
在书房看文献的林开看到了系统提示。
林开用最快的速度开车到学校,捡起喝多了啤酒,倒在生科楼大门口的陈还一。
我懂你的恐惧。
我懂你的无奈。
如果接受我们的关系让你为难,如果你生命中有更加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用这个身份维护好我们的关系,那么,就让我用另一个身份,保护你。
林开把烟按熄在车厢中的烟灰缸里。
宾馆。
陈母一进门就忍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还一深呼吸了几次,“妈,爸,你们先坐。”
陈父和陈母坐在沙发上。
陈还一组织了很久语言,都不知道怎么能够说得更委婉一些。这个事情没有办法委婉,剥开所有的修饰,措辞,最后都是光秃秃的,赤裸裸的现实。
陈还一握紧了拳头,复又松开,说:“……我,我住在学校外面。”
陈母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说:“你交女朋友了?现在就住在一起确实不好。姑娘呢,怎么没带过来看看?”
陈父疑道:“你哪来的生活费租房子?没让人家姑娘全付了吧?”
“我……住在他家。”
陈母语塞,说:“这,这,人爸妈能同意吗……你这孩子做事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陈父皱起眉,心中疑窦更盛,严肃道:“那姑娘什么人?多大年纪了?”
陈还一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多答不上来的问题,但是那是他父母,生他养他,一辈子的精力和心血都付出在他身上的父母。这样的中年人,从组建家庭,有了孩子的那一天开始,就仿佛一点一点地把血和肉都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一点一点地放在那个孩子身上。看着那个孩子慢慢长大,变得优秀,然后与此同时,自己慢慢枯萎。
一切就像是守恒的。
陈还一成长了多少,他的父母就老去了多少。
陈还一享受了多少自由与轻松,他的父母就承受了多少枷锁与重担。
他做不出欺骗父母的事,更不想将林老师编造成一个别的什么人。
陈还一跪在了他父母的面前。
“他今年三十,还没有满。”
“这,你,你……”陈母大惊。
陈父猛地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惊道:“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被……”陈父根本就说不出那个词,他是一个老派人,一辈子在国企工作,虽然没有当大官,也没有赚大钱,但自认正派,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他拼命吸了好几口气,“……你是不是被,被包养了?”
陈母不敢置信地去打他,说:“你在说什么呀?!”
陈父盯着陈还一的脸,说:“你回答我。”
陈母去拉跪在地上的陈还一,说:“你起来,好好说……”又跟陈父说,“你吓他干什么,还一怎么会……”
陈还一没有动。
“爸,妈,我没有被包养,我爱他。”
陈母:“可,可是这也比你大太多了……”
陈父:“那那姑娘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陈还一在地上咚咚咚给他爸妈重重磕了三个头。
陈母骇住了。
陈父面色比刚才更难看。
“爸,妈,他是我的老师。”
“他非常优秀。”
“我爱他。”
“他也爱我。”
“只是……”
“……他是男的。”
陈还一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可是我不能骗你们。”
“对不起,可是我们没错。”
陈母在听到“他是男的”那一句的时候,瘫倒在沙发上。
陈父站起来,一巴掌把陈还一打得倒在地上。他没有留力,陈还一的脸立刻就肿起来了。
“没错?!什么老师?哪个老师?有这样的老师吗?!”
“我要去你们学院,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老师!”
陈父气极,盯着陈还一,质问道:“你的优秀毕业论文就是这么来的?!”
陈还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父亲,无声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陈母颤颤巍巍地去拉倒在地上的陈还一,问:“是不是他逼你的?”
陈还一摇头,道:“不是的。你们听我说,我们只是互相喜欢,我爱他,他也爱我。”
陈母抓着陈还一,似乎想要把他摇醒,说:“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去找院领导,不行的话去找校领导,去报警……”
陈还一流着眼泪看着他母亲,说:“法治社会也不管同性恋……对不起。可是我们没有错。”
“没有错?!”抓着陈还一肩膀的陈母突然看到陈还一领口下面的一抹痕迹,不敢置信地拉开一看,陈还一的胸前后背都是红色的鞭痕,“他打你了?”陈母眼眶红了,“作孽!作孽啊!到底是什么人呐,这,这就是禽兽……禽兽……”
陈还一捏住自己的衣领,辩解道:“不是的。他不是。他爱我,他爱我……”
本来说出那句“他是男的”之后,他以为没有更难出口的话了,可是没有想到,还有更难的。
“……是我求他打的……我喜欢。”
陈父怒极,又是一巴掌。
双颊肿起的陈还一跪起来,哀求地看着他父亲,说:“我们真的,互相喜欢,他真的很好。”他试图说服极怒的父亲,“他给我改论文,给我做饭,带我去参加学术交流……我们爱对方……”
陈父把地上的陈还一扯起来,扯到厕所,反锁在里面。
“你给我想清楚了再出来。”
陈还一从来没有发现他的父母这么难沟通过,他一向优秀,上初中之后父母几乎没有干涉过的他的决定。可是他忘了,父母的不干涉,是因为那时他已经被教育成跟他父母一样的人,以他父母的追求为追求,以他父母的目标为目标。
可这次,他父母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要激烈得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就拿出手机想问林老师该怎么办。
然后厕所的门被打开,陈父从他手里拿走手机,“你就待在这里,想清楚。”
陈还一想去抢手机,说:“让我告诉他一声。”
陈父低头看见陈还一手机上准备播出的号码,上面写着“主人”的备注,陈父气极,用一种不可救药的眼神看着他,怒斥道:“陈还一,你还要脸吗?!”
陈还一脱力地坐在地上,我不要脸,我只想要你们接受他,想让你们好好的,他也好好的。
一整包烟都抽完了。
东方天边已经泛出白色。
林开打开相册看那张旋转木马照。
霓虹灯照亮的黑夜里穿着熊猫装的陈还一坐在旋转木马上,朝他飞吻。
表情是模糊不清的,但是林开分明从照片上看出了明媚的笑,就如太和殿重檐庑殿顶上的金色阳光。
他从手机的音乐App里搜出那天听到的歌。
“From the love of my own comfort
From the fear of having nothing
From a life of worldly passions
Deliver me O God
From the need to be understood
From the need to be accepted
From the fear of being lonely
Deliver me O God,Deliver me O God
And I shall not want, I shall not want
When I taste Your goodness I shall not want
I shall not want”
林开想,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是六年前那个失败的轻生者,你会惊讶吗?还会如此爱我吗?
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是你拯救了我。
在那个黑夜里。
在之后无数个黑夜里。
太阳完全升起。
林开打了一个电话给陈还一。
关机。
正午。
林开又打了一个电话。
关机。
下午的时候林开还坐在车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不管几点,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林老师,相信我。”
我相信你。
下午三点。
林开的手机响了。
陌生的号码。
“请问是林开副教授吗?”
“我是。”
“我们是本校纪律检查委员会,有学生家长实名举报你利用职权性侵及虐待学生。请你来一趟纪检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