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作者四方格倾心创作的一本正在火热连载中的小说《半树春》,主人公是平秋徐修远,半树春小说主要讲述了:平秋喜欢徐修远,他想要等到春天来的时候,然后向他表白,但是现在春天好像已经来到了,他要告白吗?
属性:你也会喜欢我吗?
《半树春平秋》精选:
黎明时间,天光还没大亮,平秋早早醒了,再想入睡都没法,索性出门散步。绕着小区外围慢跑两圈,他满身热汗地钻进附近的早餐摊。老板娘为他打包早饭,他随处择座位闲坐,头顶是悬挂的液晶电视在播早间新闻,而他距离店面正中的风扇有些遥远,只好一手提着前衣领,一手抓着后衣摆,开开合合,清晨的凉风就跟着往他衣服里跑。
拎着早饭回家,因为不确定徐修远这些年口味是否有变,平秋特意多点了一人份以便他筛选。
进到家门,屋里仍然安静。见徐修远侧躺在地铺睡得正香,平秋轻轻将房门重新合拢,早饭放上桌,他在浴室脱掉汗湿的衣裤,尤其内裤湿黏黏,脱下它宛如从后臀揭下一张过了水的纸。平秋以两脚交替着将内裤踩落,浑身赤裸地站到镜前。
镜面光洁,照得他浑身各处无法遁形。他难得观察起自己的身体,有些好奇,对着镜子摸摸胸口、腰腹、大腿,又侧过身体打量自己的各半边,很是神奇地挺起胸膛,微收下巴,左右脚跟互相靠着,好像站在舞台上供人欣赏似的。
可是慢慢地,他挺直的腰背佝偻下来,目光也由镜子里的浑身各处集中去平坦的胸脯。他以双手拢出一点弧形,小心再小心地盖在胸口,然后是微微隆起的小腹。正当他试图以交叠双腿的姿势挡住视角里多余的凸起时,浴室门应声而开。
平秋惊恐地望去不该这时出现在门口的徐修远,甚至他的双手仍然僵硬地摆在胸脯之前。他在徐修远一个明显的由上及下的目光中迅速抽了毛巾遮住身体,也没有时间训斥,徐修远立即道歉关门,随房门开合而淌进的风刮得平秋小腿一阵打颤。尽管难以面对,但他某种隐秘的心思在徐修远的那一眼下仿佛蓦然变得丑陋至极。
让徐修远无意撞破丑事,平秋一时间羞愧难当,再三做过心里建设才敢出房间,没想到徐修远非但没有像他想象的尴尬窘迫,恨不得立刻逃离,反而趁这点时间熬了锅白粥,这下刚好分作两碗,连带着平秋打包的早饭一起推去他这半边。
平秋落座,却坐立不安:“你看到我买早饭,怎麽还做粥?”
“习惯了,我们家早上基本都喝粥,你也知道——你不想喝?”徐修远问,“那倒给我。”
“没有没有,谢谢。”平秋以汤匙搅着白粥,边留神观察徐修远神情举止。随后他沮丧地发现自己对徐修远或许的确欠缺太多了解,哪怕少年关系再亲密,中间空白的几年也足够徐修远长成一副他全然陌生的面孔。
想起昨晚路洋的嘱咐,平秋斟酌良久,开口问道:“这些天,你爸妈有没有催过你回家?”
“催我?”徐修远反问。
“是啊,你们过两天出成绩,你报志愿,总要和你爸妈说一声。”
“我跟你说过,我自己会考虑。”
“可这毕竟不是小事啊,”平秋劝道,“哪怕你爸妈可能给不了你多少有用的意见,但是我想他们总是愿意多参与的。我看了车票,明天下午——”
“你要赶我走吗?”徐修远打断,见平秋目光躲闪,他又问,“你不想留我在这,不想看到我,对吗?”
“……”
“如果是因为我昨晚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再说这件事本来也怪不了你,”徐修远低头翻着白粥,“如果不是我爸妈闹离婚,当着我的面都懒得再演戏,我也不会知道我爸是在我妈怀我的时候出过轨。我妈当时就想打掉我,但是我爸求她,把房子和钱都转到她那儿,我妈才松了口——包括徐瑞阳也不喜欢我,他说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所以我小时候,他就很讨厌我,一直想丢掉我,你知道的。”
平秋看着他:“……你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我好像从被生下来就是错的,我妈怀我,我爸出轨;我落地,徐瑞阳讨厌我;就算到了现在,你也不想看见我。”
“你别这麽说,我没有讨厌你。”
“对,你不讨厌我,但要赶我走。”
“你不要这麽想,”平秋哑口无言,委婉道,“关于我的事,你都清楚了,就算你不介意,可是我有我的生活,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样——那对你不公平。”
“为什麽不公平?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想做什麽,我也可以对我的所作所为负责——还是说,你在担心你自己,”徐修远直直望去平秋眼里,“你在动摇,你怕你会背叛路洋?”
平秋错愕:“你在说什麽?”
徐修远问:“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现在的情况你都知道,有些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修远,你还很年轻,没有上大学,没有遇到更多很好的朋友,如果是我和你哥哥以前的事让你觉得奇怪,所以有了些别的念头,那未必是真的,也许你只是好奇——你可以有一百种、一千种未来,如果因为我,你只能拘束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这样的错我担不起,你懂吗?”平秋说,“我和你不可能是一路人的,你有大好前程,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怀疑的这些问题其实根本不作数。”
“你在帮我做决定吗?”徐修远语气冷淡。
平秋自知理亏:“我只是不想害了你。”
徐修远没有说话,而久久盯着面前的瓷碗。忽地,他起身将碗筷一同收进水池,又将水流旋得很猛,水柱打在他的手背胳膊,他却站得一动不动,仿佛定了神。
不敢多看他,平秋故意避开视线,就盯着面前那碗放凉的白粥。
“你想得很好,”徐修远忽然道,“但是没办法,你想送我回去,我也回不去。”
“什麽意思?”
“我跟家里出柜了,我说我喜欢男人。”
徐修远突如其来的坦白宛如平地惊雷,轻易就将平秋砸得晕头转向。他眼前犯晕,不自觉地用双手紧攥着桌沿。面前徐修远终于转过身,两边胳膊不断滑落下成线的水珠子。他挺挺地站着,神情倔强,恍然间叫平秋想起他幼年时也总是这样不服输。
可一旦孩子玩乐的笑话换作所谓坦白性向的誓言,这宛如往平秋肩上狠狠抽了两鞭。他是气是慌,口不择言的:“你为什麽要骗人?”
“我没有骗人。”
“你根本就不是!你为什麽要骗人,为什麽要骗你爸妈?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你有那麽恨我吗?你什麽恨我?可是我没有想过害你啊,我和徐瑞阳已经断了,我没有见过他,我也没有见过你爸妈——”平秋语无伦次的,眼看着徐修远擦净手后靠近来。他一直对着他的脸看,试图从他表情里找见任何一点否认或安慰。可是徐修远只是蹲在他身边,牵住他的手,不顾平秋挣扎都将他握得紧紧的。
平秋仿佛被他的举动给戳破了胸口鼓起的气球,他不由自主地放高了音调,甚至破音:“我都不能回家!我不敢回家!徐瑞阳给我的短信我都删了,我没有找过他,我发誓——如果可以,我希望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他!那你又为什麽这样?”
“对啊,我为什麽要这样?”徐修远眼神冷冰冰的,他分明姿势半蹲,偏偏像在俯视,“难道不是你的错吗?你当初为什麽要和徐瑞阳搞在一起,不挑地方,不挑时间,就在我家,我在的时候——你就那麽忍不住,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你希望被人发现,这样你们俩的秘密就自然而然被撞破,这样你就可以和徐瑞阳光明正大地交往,对不对?”
“我没有!”平秋大声道。
“你知道你走了以后我们家到底挨了多少白眼吗?我在学校念书,会有同学用那种很异样的眼神看我,他们觉得我和我哥一样,都是喜欢男人、和男人搞在一起的怪物!”徐修远用力把住平秋的膝头,冷声道,“学校开艾滋病宣传讲座,会有人问我‘你哥哥有没有得这个病’,我能说什麽——我能说什麽?!”
“……我没病,”平秋脸皮绷紧,极力止住两派牙齿打架,像个固执的孩子似的一再重复,“我们都没病!”
“但看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病!你和徐瑞阳一样,都是不正常的,都是病原体。你可以跑,但是他跑不了,他就像颗不知道什麽时候会爆炸的炸弹一样待在那里,我爸每天防着他,就算他结婚了,他们都怕他出去搞男人。这些是因为谁?因为你,平秋,都是因为你!”
平秋两排牙齿在砰砰地打架,他执拗而无辜地强调:“……我没病。”
“事已至此,纠缠这种问题还有用吗?”徐修远突然松手,“你对我们家造成的伤害已经没法挽回,既然这样,你难道不该尽力弥补吗?你自己也说,这是你欠我们家的,更是你欠我的。”
又回到原来的话题,平秋却早在徐修远的连番质问下溃不成军。他宛如一颗摇摆在路洋与徐修远中间的陀螺,被一根细长的绳鞭抽得永不能停。
“我们之前不是说得很好吗?你帮我这一回,算是抵消这些债,到时你不用再受折磨,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为什麽不可以,哪里有问题?”
平秋是入了魔,才在徐修远似乞求又似警告的话里败下阵来。他仿佛哽咽,连连应着:“好,好。”
“好什麽?”徐修远问他。
“我帮你,”平秋机械般重复,“我都会帮你的,是我欠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你听我的话,我都会原谅你。”徐修远低头吻他的手,又撑起上身,扶着平秋的半边脸吻他的嘴。
平秋情不自禁地捉住他的衣领,满脸茫然地被他吮着嘴唇。好在徐修远这次的吻只在安抚,不再深入,而很快将他放开。
这晚平秋不当班,和同事确认过下周班表,他回家前特意绕路转去附近的购物超市。没逛一会儿,收到路洋消息,说他已经备完食材,现在在居民楼下。
没料到路洋不请自来,平秋神游一整天,现下心里慌张,赶忙拨回电话给路洋,语气有些埋怨:“你怎麽都不提前和我说?”
“提前说了怎麽叫惊喜啊,”路洋笑道,“你很紧张啊,怕我和你房里那个小弟弟动手?那你放心吧,我就算要帮你报仇,那也是找他亲哥啊,和他有什麽关系。”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真的在楼下?”
“真的,没骗你,我现在拿东西准备上楼了。”
“你先在楼下等等,我马上就到。”
“我有带钥匙,不用等你,”路洋在那边似乎搬着东西,喘声有些重,“不说了,挂了,你赶紧回来吧。”
平秋来不及多说两句,对面已经挂断电话。他即刻再拨徐修远的号码,但连拨两通都无人接听。平秋不禁心口砰砰直跳,赶忙放下东西,小跑着回家去了。
半路倒是接到徐修远回过来的电话,平秋才要问他在不在家,对面隐约传来说话声,显然是路洋。
预想过千百种恶果,但等平秋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家门半开着,路洋正侧身换鞋,边和厨房方向的徐修远搭话。见平秋跑得额头冒汗,他笑着将他一抱,趁徐修远不注意,往平秋颊边亲了亲,还说了些“这麽着急赶回来是不是想我”之类的俏皮话。
路洋神色正常,或许还能称得上雀跃,平秋那颗悬在喉咙口的心落了一半,等被路洋拉着一道去楼下车里取东西,听他言简意赅说明情况,心就安全地掉回肚皮里。
“他喊你路洋哥,真的?”平秋追着问。
“那不然呢,他还能喊我什麽?我看他人不错,嘴巴会说话,挺老练的,不像十八九岁。”路洋取了后备箱装的两瓶红酒,一转身,平秋边和他说话,边自然地取走其中一瓶红酒。加上昨晚刚刚冰释前嫌,路洋这下再看平秋,骤然间,他仿佛感到一阵类似于大半年前平秋第一次答应和他约会时的兴奋,越看平秋越心软,就在上二楼的楼道间捉着平秋的后颈,在他嘴边亲了又亲。
平秋迎合两次,见他没完没了的,又是躲又是推他,微微露出些愠色才把路洋的兴头给掐断了一小截。
或许也因为心虚,平秋两颊通红,进门前要路洋再三打包票:“他是他,他哥是他哥,你不要问他那些问题了,不好的。”
“我知道,你都说多少遍了,”路洋轻轻一推他后腰,“那麽唠叨,越来越像我妈了,改天我一定让你们俩见见,说不定你们还能互相交流心得呢。”
平秋脸色一变:“你说真的?”
“什麽真的?”路洋不过随口一说,见平秋草木皆兵,他有些莫名,“我说着玩的,你当真了?”
“……那也不好笑。”平秋情绪稍稍低落,见了路洋就来气,撇下他就往楼上小跑。
路洋买的食材又多又杂,他不会下厨,光在饭桌边捣乱。平秋嫌他碍手碍脚,旁边有徐修远帮忙已经够用,就催他去客厅闲坐,况且手机消息叮叮咚咚地响,说不定有要紧事。
路洋虽说不愿走开,但见厨房地方窄,三个人挤着实在是窘迫,只好勉为其难地退出战场。临走前,他还拍拍徐修远的肩膀,看他戴着手套熟练地处理活虾。靠得近了,路洋敏锐地发现自己居然矮了他一头,于是边告慰他干活辛苦,边踮着脚试图与他头顶齐平。
心里估计身高差是三到五公分,路洋想着,往一边侧两步,平秋正背着手给围裙系绳。他自然地拉开平秋的手,帮他系上,一面又讲着玩笑话调侃徐修远的身高。一看平秋是三人身高中的洼地,体格也是相较瘦弱的那个,他又笑说只能在这儿找回些自信。
闻言,平秋扭头看向徐修远,后知后觉自己现在确实需要微微仰头和他说话。
徐修远做事很利索。他不算精瘦,手臂很有力量,青筋蜿蜒在小臂,水珠在上接二连三地跳闪,平秋一时不备叫其中一滴蹦进眼眶,他下意识用手去擦,忘记手上沾的洋葱,徐修远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万幸跳的水珠,平秋多眨两下眼,倒是没有不适,不防徐修远忽然凑近在他嘴边亲了记轻的。平秋吃惊于他的大胆,瞬间怛然色变,两手撑在他胸口用力一推,反倒自己倒跌两步,一下撞上冰箱。
路洋在客厅听到动静,随口问道:“怎麽了?”
“没事,不小心撞到了。”平秋敷衍作答,见徐修远倚在柜边,像是欣赏起他满脸的惊恐不安而感到十足的滑稽,于是弯着嘴唇笑起来。那样仿佛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叫他一张脸都变得极其耀眼,直看得平秋心口怦然,他表情近乎仓皇狼狈,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没过一会儿,路洋举着手机走来,靠在厨房门边说:“周川想过来。”
平秋心口还有小人在撒野,他刻意避着徐修远,靠近路洋:“他过来吃饭?”
“啊,他群里说他老婆孩子回乡下,他一个人也没吃饭,问能不能过来和我们一道。”
“哪个群里说的?”
“就我们六个人那个小群,”路洋将屏幕递给他看,上头周川还在不嫌烦地连连输出表情,“你同意吗?修远,你呢?”
都说没有问题,路洋提醒周川来之前记得带些像样的礼物,毕竟平秋家里住着客人,礼貌起见,他们都得以最年幼的为先。
后来周川确实听话带了礼,路洋在他身前身后反复地看,叫他提醒才知道原来他带的礼就是脚边放的那盒茅台,另加一打小瓶装的啤酒。
周川为此还振振有词:“你不是说人家刚高考完,刚成年,那我第一次见他,不得请他喝杯酒,帮他庆贺庆贺?……你带酒了啊,那你不早说,我还带那麽多,到时候谁喝?我可喝不了那麽多。”
平秋在旁边一样没好气:“谁带过来的谁喝,别想拖别人下水。”
“还能怪我?都是路洋的错,他要是提前说明白,我也不至于提那麽多来,”周川又转移炮口,“平秋,我看你就是越来越小气了,错怪我都不肯说路洋一句,就那麽舍不得啊?”
话音刚落,徐修远端着餐盘上饭桌。
上回匆匆一面,周川没来得及把人看仔细,这回实打实和他打了照面,看他仪表堂堂,身形挺拔,重要的是年轻,眉目面容间多是少年朝气,不由得很是羡慕。他又背着平秋,偷偷给了路洋胸口一下。周川是无心插柳:“不得了啊,那麽一个帅小伙跟平秋住在一块儿,你能放心?小心墙根被人撬了,你还乐呵乐呵地给人张罗着倒酒呢。”
“说什麽呢,嘴上积点德吧你,”路洋拽着他入座,“我看你就是羡慕人家年轻,心里酸的。”
“我是酸啊,年轻多好,想做什麽做什麽,前途无量嘛。”周川和路洋同坐一边,恰巧徐修远递了碗筷过来,他接过道谢,徐修远转回流理台前帮平秋将蔬果分装。周川看在眼里,故意朝路洋开玩笑:“你真完了,这家你现在是客人,人家才是一对,主人派头。”
路洋倒不在意,反而对周川的敏锐嗤之以鼻:“行了,玩笑适度,过了我跟你翻脸啊——平秋脸皮薄,你别招他。”
“招他他也不生气啊。”周川随口道。
路洋哼出声笑:那是你不懂平秋,生气哪有生给外人看的。
热锅在饭桌正中烧得滚烫,平秋折返多拿一份碗筷的工夫,周川那瓶烧酒的口已经抵上徐修远的杯沿。他倒不会刻意扫兴,但记忆里没有见过徐修远沾酒,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小鸟酒量,和周川、路洋那样的海量更是不能比较,却没想到徐修远嘴唇一沾,仰脖就是半口,只在吞咽时表情有变,忍不住咳嗽两声。
平秋替他抚拍后背,另外倒杯饮料给他漱口。见周川笑得前仰后合,平秋道:“修远好像不会喝酒,你们别灌他。”
“酒量都是练出来的,我以前也不会喝酒,基本一杯倒,现在不也能喝个小半瓶?”周川说,“而且我们今天第一回见面,上次不算啊,可不得多碰两杯。是不是啊,小弟——他叫什麽来着?”
路洋呷口酒道:“徐修远。”
“哦,徐——还是许?”
“双人徐,徐修远,”平秋边替徐修远抚背,边接过话头,“你们都少喝点儿吧,路洋今天买了好多菜,吃不完明天就放坏了,尽量少剩点。”
周川是北方人,性格豪爽,向来和平秋这类细心持家的务实派不对付。
他们两人争辩几句,另一边,路洋冲徐修远问道:“能喝酒吗?”
“喝过一点,不多。”徐修远的喉咙仍然像火烧,端过饮料喝一口,见路洋脸色有异,他看眼手里酒杯,原来是情急之下拿错了位,他喝的是平秋那杯。平秋吃饭很少喝水,因此杯口只是抿去了浅浅一层,和他新倒给徐修远那杯相差无几,两杯又挨得很近,不怪他会拿错。
徐修远神情自若,当着路洋的面,将那杯没有动过的饮料调去平秋手边。平秋浑然不觉,和周川对过两句直口干,顺手端起水杯就是一口。
饭吃一半,周川把酒正酣,其实是有些醉了。持杯的手晃了又晃,他将杯底往桌面一磕,鼻翼翕动两下,眼眶突然挤下一滴眼泪,嘴里又支支吾吾的,叫平秋听得艰难,勉强确定他今晚落单根本不是所谓的老婆孩子回了乡下,而是夫妻争执,妻子二话不说,收拾行李,拉着女儿就出了门。
桌上另外三人听他大谈特谈婚姻关系的利弊,谁想他正高谈阔论,再一张嘴就是一通失声痛哭,靠在路洋肩头喊太太姓名,叫路洋嫌弃地一耸肩膀,直接脑袋撞桌,趴着不动了。
路洋酒意不算沉,只是稍稍有些上脸。对面徐修远则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醉态。
“你真的喝酒了?脸上完全看不出来。”路洋好奇。
“我不上脸。”徐修远说。
“那挺好的,能骗人。”路洋看一眼平秋,他正低头用筷子捣着碗里的土豆块。
两人目光短暂地一触,路洋分辨不清平秋眼神的意义,而趁着酒意,直接将今晚的来意脱口而出:“我听平秋说,你对我们俩的情况大致都了解了?既然这样,我想你再住在这里,可能不太方便——你别多想,这是我给平秋提的,他倒是不介意,但是我和他毕竟是那样的关系,我还是希望你们——你懂吗?你想住哪儿都可以,外面的宾馆、酒店,或者你想回家了,没有钱,我和平秋可以帮你买车票,这点钱我还是可以帮你包了。怎麽了,干嘛踢我?”
说着,路洋和徐修远齐齐望去平秋。平秋耳根发热,满是窘态,端起水杯就是猛灌,却被呛得喉咙烧痛。再一看,他端的居然是徐修远喝过一半的烧酒。
自从和徐瑞阳高考后试过一次酒,平秋自知天生不是能碰酒精的料,今晚一口烧酒烫得他干呕不止,连灌两杯白开水,胸口还是火辣辣的疼。许久,总算缓过股劲来,他两颊通红地坐回原位却仍旧难受,学周川趴在桌上休息,不过片刻,他迷迷糊糊地睡去。
最后只剩路洋和徐修远清醒。或许也不算清醒,烧酒封盖,路洋只用那打啤酒和徐修远对饮,他似乎问了很多,徐修远也答了很多,其中许多问答都有关徐修远亲哥、平秋的初恋情人徐瑞阳。但因为酒意上头,理智飘浮,路洋后悔自己先前不该和周川饮得太过,烧酒的后劲反上来,他说是留些时间缓一缓,实际两眼一闭,已经有了睡意。
思绪茫茫,平秋睡得昏沉,隐约间似乎被人把着臂膊直起身。他喉咙烧,脖颈酸,好像连腰背都又麻又痛,实在动不了了,平秋将脑袋靠进对方的肘弯,希望以此打断他想拖自己起身的企图。醉意使得他不住地喃喃自语,而且脸颊发烫,一触及凉意就努力往上贴,以两手交叠的姿势捧着对方臂膊,更加贴近脸侧。
直至被捧住半边脸,平秋骤然失去降温的好物,尽力撑开眼皮,面前人影晃动。再眨两下,徐修远的面孔逐渐清晰,然后他的嘴唇就贴了过来。
平秋被他吻个正着,嘴唇半开,轻易就叫他把舌头攻进。每卷一下,就像在卷走平秋嘴里的酒味。平秋求之不得,于是两手环在他颈间,呻吟着要他吻得更深。而他自己则喉头不断吞咽,竟然分不清那些酒意究竟是谁吞得更多。
周川半路酒醒,视线发晕,眼前似有一对交缠着深吻的人影。他擦擦眼睛,竭力想要看清。但直到他重新堕进梦境都没法确定,那其中一个到底是不是平秋。
醒来是九点左右。路洋头昏脑涨,从沙发坐起身,披在胸前的毛毯滑落大半。他随手捞起,就见周川虚浮着脚步往浴室方向来。
周川显然是刚洗了把脸,额前和胸口都有水迹,走路摇摇晃晃,三两步就往墙边撞。路洋打着哈欠问他什麽时候醒的,周川却还醉得糊涂,对过去时间没有概念,说是听见乒铃乓啷的动静才惊醒,一看,原来是徐修远在整理碗碟。他是昨晚才睡半宿,加上酒意,一歇就熬不住困意,反倒路洋,纯是因为喝得神志不清。周川醒后,和徐修远合力将他抬上沙发,他倒好,没躺两分钟就醒,白浪费他们使的劲,天知道他满身腱子肉,抬这几步路可一点都不轻松。
“你都醒了,直接也把我推醒不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我头现在还疼呢。”路洋按着两边太阳穴,只觉得青筋在突突地跳。
“能不疼吗?别的喝你这点量,估计睁眼就明天了,你睡那麽一点时间,我看过会儿还得吐,”周川低头看眼时间,“……差不多,我得赶回家了。你呢,一块儿?”
“我明天下午的班,”路洋不置可否,又问,“平秋呢?”
“房里,小弟刚抱他进去。我看他是半点酒都不能沾,像昏过去了,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那你的意思是想再待会儿?”周川话没说完,见徐修远出了卧室,他转而道:“平秋睡了?”
“睡了。”徐修远不知道什麽时候换的衣服,上身短t很眼熟,路洋回想,那是平秋的衣服。
周川临走还絮絮叨叨的:“你是没看见,平秋醉得走都走不稳,整张脸都涨红,还老说要帮忙收桌子。收就收吧,他把烧酒当水倒,小弟去抢,结果被泼了一身。然后你猜怎麽着,平秋觉得味儿不对,还凑过去闻——醉懵咯!”
“你当心点!”眼见周川一脚踩空就要跌倒,路洋猛然抓住他的胳膊。两人在狭窄的楼道间挤作一团,路洋的肩膀时而撞在墙头,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也顺势清醒不少。
饮酒不开车,周川提前叫过代驾。等待的过程漫长而无聊,兄弟俩站在楼底的路灯底下对根烟。周川喷口烟雾,往自己身上嗅嗅,被那股腥臭的烟酒味熏得几欲作呕。他还往路洋身上闻,看他一样臭得离谱,于是笑得很得意:“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等我回家洗个澡,给老婆通个电话,舒坦!”
“不是吵架麽?”路洋笑他,“那麽容易就服软?”
“能不服软吗?……反正她从来没错,有理的都是她,再说了,外面有人的又不是我。”
“说什麽呢。”路洋当他是玩笑。
“没听懂啊?我说!我老婆!她外面有人!”周川站得东倒西歪,唯独指尖一支烟夹得稳当。
闻言,路洋稍正脸色:“这事开不得玩笑啊,你弄清楚了,别冤枉她。”
“怎麽冤枉,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那人是她公司今年的实习生,刚刚大学毕业,”周川一手夹烟,另只手比了个“三”,“二十三岁,多年轻啊,二十三岁。”
“所以你们最近吵架就因为这件事?”
“不然呢,我连闹都不能闹了?”
“我可没这麽说,”路洋问,“事你确定吗?你是听人捕风捉影,还是直接——”
“送到楼下,嘴都亲上了,回到家,我女儿一口一个‘哥哥’,你觉得这算捕风捉影,还是算我当场捉奸?”周川酒意正浓,口无遮拦,“我知道,我当初追她就是高攀,她有钱又漂亮,答应和我结婚已经是我祖坟冒青烟,我知足啊,家里所有事都是她说了算,孩子随她姓,我都不在乎——我低声下气和她谈,要她和我说实话,你猜她怎麽说?她承认了,说她确实动心了,人家实习生年轻又是嘴巴甜,谁不喜新厌旧啊,说不定我还得谢谢她愿意和我说实话呢。”
路洋斟酌着问:“那你打算怎麽办,她是什麽态度?”
“她?”周川遥望着远处逐渐驶近的人影,“她说随我,想离还是继续处,她尊重我——狗屁的尊重。”
代驾司机是位年轻小伙,周川剖了心事撒酒疯,拎着对方衣领直往脸上贴,瞪着两眼问他多少岁,把司机吓得不轻。还是路洋用巧劲将他反剪了胳膊,再一把推进车后座才完事。
汽车发动引擎,周川又将后座窗户降下,示意路洋弯腰凑上前。他醉醺醺道:“你可得当心了,平秋身边那麽多男学生,指不定他就相中哪个了。他就不是个安分的,我第一次见他,他扭着那个屁股,不对,腰,扭得那麽骚,就是勾引男人——”
“开车!”路洋猛地一拍车身,代驾司机驶车远离,拉得周川最后那声划在半空,融进沉沉夜色,不复踪迹。
楼下吹会儿风,把半根烟抽完,路洋爬楼上去仍然有些头昏脑涨。进门见徐修远仍在厨房处理烂摊子,脚边垃圾篓里堆满压扁的啤酒罐,那阵头疼似乎又加剧不少。路洋没有惊动他,轻手轻脚地往卧房方向去,屋里熄着灯,空调温度调得适中,平秋身盖毛毯睡得正熟。
路洋在床尾站了会儿,回身将门掩上,然后脱了鞋爬上床,侧睡在平秋身边。将胳膊围在他腹前用力一拢,路洋把脸埋进平秋颈间,嘴唇贴着皮肤轻轻地咬,舌头舔过耳后和脸颊,掌心则探进毛毯底下,在平秋腹前慢慢地揉。
明知徐修远就在门外,卧室内满目的漆黑也给了路洋无尽的安全感。他被周川临走前的醉言刺激得有些失常,理智告诉他那不过是周川被出轨的妻子激怒而口不择言,但醉酒催发的情意却让他轻易在周川短短几句话里失控。他将手掌探得更深,抚摸着平秋的腰腹,然后是后臀。平秋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这让他仿佛真成了周川所鄙夷的那类人,渴望年轻力量的抚摸,梦里都胀满绮思。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砰地响动。路洋猝然酒醒,双目陡然清明,眼见平秋歪扭着身体缠在他怀里,赤裸的小臂高举,后翻着抱在他颈间,甚至他的手已经将平秋的睡裤撩在大腿间,掌心就流连在那块隐秘地带。路洋懊恼,忙将平秋的手脚都收回原位,替他整理齐乱糟糟的睡衣裤,又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捋回后脑。调整过呼吸出门去,徐修远恰好合上冰箱门,和他一打照面,他示意桌上有热水,又问:“聊聊?”
路洋欣然应约。
平秋家面积虽小,但五脏俱全,尤其客厅拉门外是方阳台,摆上一张座椅,向来是平秋偷懒小憩的好地方。后来,路洋常来小住,一张座椅变成两张。
和徐修远并肩坐在阳台外,路洋杂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他手捧水杯,内侧杯壁挂着红茶包。面前是夜色如水,他啜口茶,听徐修远先开口道:“中医说酒后不宜饮茶。”
“啊,是吗?”路洋悻悻,“我不太清楚,也不太关注这个。”
“你不像那麽不细心的人。我之前在冰箱旁边的纸盒里看到很多便利贴,字迹不像平秋哥,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他有时候不吃饭,我习惯给他留言,算是提醒他吧。”
“我记得他以前念书的时候也很马虎。当时他初中,我小学,我哥也念初中,学校隔得很近,就在对面,所以早起上学都是我哥载我,他骑车,我们三个一道去学校,”徐修远回忆道,“那时候,我哥每次都要绕远路,过街上一家早餐摊,买他家做的糯米烧麦。平秋哥很喜欢,我哥经常会多买一份给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在家从来不吃早饭,因为在学校交过伙食费,他就饿着肚子撑到中午,能省一笔钱。”
路洋有些惊讶:“他家里——”
徐修远点头道:“不太好。你应该知道他是单亲,家里只有他妈妈——老实说,你们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什麽意思?”
“可能是我认识他太久了,平秋——其实我不习惯喊他哥。”
路洋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
徐修远接着道:“他很内敛,脾气太温柔,可能是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原因吧,他习惯迁就别人。但是你不一样,你给我的感觉很开朗,胆子很大,和他以前的生活应该完全不同?”
“不错啊,你很会看人。算你全部说对吧,我爸过去做这个。”路洋抬手做军礼。
“军人?”
“对,我妈做老师,很配吧?”路洋说,“我是独生子,从小到大家里情况都不错,就是爸妈管得很严。我小时候我爸就常骂我,我妈比我爸更狠,那麽粗的藤条啊,她直接往我大腿抽,就挑最嫩的肉抽。我最叛逆应该是中学那会儿,成天逃课、逃训练。不瞒你说,我当时特别想当歌手,还报名参加那种唱歌节目的海选,结果海选当天,被我爸给拎回去了,那晚我们家抽烂了两个藤条——反正他们总觉得我做什麽都不对,两个老古板。”
“你是本地人?”徐修远问。
“不是,邻市的,退队之后我本来在省队,觉得怪没意思的,就跑这儿来了——我外婆本市人。”
“你父母不拦你?”
“拦啊,老催我回家,”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让路洋难得坦诚,说着,他苦笑一声,“哪儿回得去啊。”
“因为平秋?”
“……”
路洋的默然显然是最直接的答案。徐修远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左膝微微高抬:“说起来,我总觉得我哥和你有些地方很相像。他也很叛逆,小时候招猫打狗,书不认真念,长大了还把我妈气得进医院,我爸都要和他断绝关系。”
路洋眼神闪烁:“他和平秋的事?”
徐修远点头:“我妈住院,我爸气得拽着我哥跪在我妈床边,拿扫帚柄把我哥抽得背都挺不起来。我妈骂他、求他,差不多什麽招都用遍了,我哥还是不松口。”
“他们当时感情很好。”
“可能吧,但还是分开了。”
“我听平秋说,他们分手是因为你哥主动断了联系,算是没有明说。”
“表面上是这样。”
“什麽意思?”
“我问过我哥,既然能为了他和爸妈吵成那样,又为什麽那麽简单就分手,甚至还是他主动,”徐修远说,“我哥没什麽多的解释,只是说他给不了平秋想要的,还不如就这样放手,长痛不如短痛。”
“平秋想要的?”路洋犹豫片刻,诚心问道,“我不太懂。”
“我想可能是种安全感。他单亲家庭,性格腼腆,其实脾气很犟,我猜平秋当时应该很在意我爸妈的看法,他大概很需要长辈的承认和支持吧。”
路洋目光下移,钉在楼底一盏昏暗的路灯。
徐修远接着说:“毕竟,没人想一辈子都偷偷摸摸吧。”
当晚,路洋留宿,徐修远识趣地抱了毛毯在客厅沙发搭窝,腿边支一盏小功率风扇,对倚在墙边满脸愧色的路洋道过晚安,又请他帮忙将客厅大灯拉灭。
路洋依言灭灯,却在黑暗中站立许久。手机屏幕那阵微弱的亮光幽幽映着他的双眼,他在两行备注“父母”的电话号码下徘徊半天,将将按下又立刻后悔。烦恼再多,索性丢去一边,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他该先洗一个澡,冲净身上浓重的烟酒味。
平秋住处留有三两件路洋的换洗衣服,但都是长袖长裤,路洋就在卧室里翻了件平秋的短t穿。他跨进浴室,雾气弥漫,衣服搭在墙边挂钩,再左右翻找,从抽屉里翻出平秋之前藏起的那条花色内裤。
正对洗手台的方向,路洋总算留心,发现原本并排放有他和平秋两只洗漱杯的木架上易了主,他的灰色牙刷杯被收进抽屉,取而代之的是只崭新的纯白色的洗漱杯。他心里古怪,用一根手指将其中一只洗漱杯轻轻推远,再将另一只往另一边尽头挪动。
冷不防房门被敲响,徐修远挤进门来,道声“不好意思”,又弯腰从右边倒数第二格抽屉里取出一瓶新洗发乳。他十足的细心,还为路洋拆掉包装,挤出两泵空气再递给他:“旧的那瓶刚用完,我忘记了。你洗澡吧,小心水,地上很滑。”
路洋有些莫名的躁意,但对徐修远的体贴周到却挑不出错。他道过谢,徐修远就要将门合上,却被情急喊停。
对上路洋仍然有些涣散的双眼,徐修远鼻音短促地一笑,打断他未完的话:“很晚了,你洗完澡早点休息。”
言毕,他将浴室门合拢,门外把手往上一旋,还贴心地替路洋锁上了门。
翌日,平秋早起,朦胧间望见房里那面纱窗,窗帘没有拉紧,中间的缝隙透出窗外透亮的天色。他试图翻一翻身,发觉腰间沉重,原来是从后横来一条胳膊将他腰腹牢牢圈紧。
“修远,你松松手,我有点难受。”清晨倦怠,平秋意识模糊,自然将同床共寝的对方当作徐修远,直至翻身对上睡眼惺忪的路洋,他猛吃一惊,重复的请求卡在嘴边难上难下,而惊恐得头皮阵阵发麻。
可他的迟钝却被路洋当作晨起的犯懒,他还蹭低了身体,将脑袋越往平秋胸口靠。路洋声音含糊:“还早呢,再睡会儿。你刚才说什麽,我没听清楚。”
平秋口舌打结:“我说,天都亮了。”
“我怎麽听见你说你难受啊。”路洋懒懒道,眼下姿势方便他用嘴唇挑开平秋胸前的衣扣,在他胸口似有若无地啄。
“我说你抱我太紧了,难受,”平秋有意转移话题,音量压得很低,“你昨晚怎麽睡我这了,被修远看到多不好。”
“他不在房里。”
“啊,他晚上没有睡地铺?那他睡在哪儿?”
“客厅。”
这回平秋算是彻底醒了。他一推路洋肩膀,翻身拉起散在两头肩膀的睡衣衣领,转过身来,不仅头发和衣着乱糟糟,连脸上的表情都乱得人心烦。他说:“客厅没有空调,那麽热的天,他睡外面怎麽吃得消。你为什麽不劝他?”
路洋翻身而起:“是他自己主动出去,我没逼他。”
“他出去,你不会留他吗?”平秋气恼。
“他自己要去,我怎麽留?”路洋也气,“难道我还要说你留下来,睡在下面,我和你平秋哥睡上面,我们都不介意,你就更不用觉得难为情。这是不是你觉得我该说的?”
平秋被他一通话挤得哑口无言,细想他确实有他的理由,但让徐修远在闷热的客厅将就一夜也绝非出自他本心,假如当时平秋有些意识,明知路洋要留宿,他甚至会主动让出房间,自己去睡客厅。
任由路洋靠坐在床头满脸不忿,平秋径直出卧房,果不其然见徐修远躺在客厅,以胳膊挡眼,睡得一身热汗。沙发垫的是普通格子布艺,大概是担心会被汗沾湿,徐修远还在身下多铺两件外套做间隔,反而自己更闷汗。
平秋蹲在沙发边轻轻晃一晃他的肩膀,小声喊他醒醒。徐修远半梦半醒,夏夜的闷热叫他翻来覆去大半夜都没法入睡,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闭一闭眼,这下被吵醒,他放下胳膊,人中汗湿,额前还有一块圆形的红印。
见状,平秋更是愧疚。他关掉脚边的风扇,拉着徐修远的手腕说:“走,去房里睡。”
徐修远坐起身,衣服紧黏后背。他将汗湿的额发尽数捋去脑后,看一眼阳台,沙哑道:“天亮了?”
“七点多了。你先去换件衣服,然后去房里睡吧,不要直接进去,你出那麽多汗,会感冒的。”平秋替他收拾毛毯。因为昨夜闷热,毛毯被徐修远掀在一边。
“不睡了,我去买早饭。”徐修远站起身。
“别去了,”平秋忙拉住他,蹭得掌心都是湿迹:“早饭我会买,你再去睡一会儿。”
“你不是要上班吗?”徐修远说,“你收拾好下楼,我骑车过去,时间能刚好,不耽误你。”
平秋喉头一哽:“你别这样。”
“哪样,”徐修远反握住他的手,户外朝阳铺进室内,徐修远恰好逆光,这叫他的面容模糊,“你总是这种表情,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我是觉得——”平秋话没说完,卧室方向有动静。他下意识猛抽回手,作用力的关系,他一下跌坐进沙发,又在路洋现身的同时站起身,欲盖弥彰地梳理两下头发,而后盯着徐修远垂在裤缝的左手,留下一句“进房睡”便转身走进浴室。
房门开合的声响让路洋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不想被徐修远看破他和平秋之间再度发生了一起由于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起的争执,于是强拧着表情示意他听平秋的话回房睡。
双方擦肩而过时,路洋作势一拦他的去路,顺着平秋先前的指责道歉说:“你哥他已经教训过我了,你是客人,又是弟弟,大夏天的,怎麽都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睡在客厅,是我做事糊涂,对不起啊。不过你看,我昨晚也和你说过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不太方便,对吧。要不这样,我给你找家酒店,或者你有看中的也可以告诉我,随便你挑,我和平秋总是想你能住得舒服一点。”
谁想徐修远却说:“暂时用不到。我可能过两天就要回家,不用多花那些钱。”
“你过两天回家?”路洋惊讶,“是家里出什麽事了?”
“那太多了,说不清的。”徐修远冲他笑笑,路过时胳膊擦过他的肩头。
等到平秋出门前,徐修远已经换过衣服,正坐在饭桌前吃早饭。他吃东西习惯一心二用,不是捧本书看,就是找些国外专业相关的讲解视频。平秋和他道别,嘱咐过他在家好好休息,然后合上家门,小跑着下了两层楼,却没想到原本先他半小时出门的路洋居然还在,这时靠着墙,和楼里一位每天固定时间出门遛鸟浇花的白头发老大爷闲聊。
老大爷老花严重,凑得近了看路洋,老觉得他像最近老公园相亲角里的某位熟人,连着问他找没找到对象。路洋敷衍地应着,趁平秋想横穿过他们之间时将他一拽,两人并肩站,他搂着平秋的肩膀,像是玩笑,又像格外正经地对老大爷说:“这就是我对象。”
老大爷眼睛眯了又眯:“不对嘛,这个我眼熟的,是楼上那个——小平嘛!”
“对啊,小平就是我对象,”路洋用力揽紧平秋,低头问他,“对不对,小平?”
平秋极力按捺住表情,却仍旧没能忍住。他手肘轻轻撞在路洋腰侧,趁老大爷还糊涂,拉着他的手就往楼下跑,留老大爷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半晌豁然,又攀着扶杆往楼下骂道:“哈七搭八,就你老卵!”
路洋行车稳当,窗外风景迅速后退。将经过最末一盏红绿灯,平秋开口,诚恳道:“对不起,早上我不应该和你发脾气。我知道你难做,我应该理解你的。”
“我本来也没生气。”路洋别扭回道。
平秋不去拆穿他拙劣的谎言,可瞟他的那眼分明带笑,还趁等红灯的几秒钟牵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啵啵亲了两口以作安慰。路洋被他逗得心情好转,还趁平秋贴嘴上来的时候,将手指伸进他嘴里,被平秋呸呸两声吐掉,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片刻,平秋到地,刚推开车门,忽听路洋有话说,他转过头来:“你说什麽?”
“我说——你要不要见见我父母?”眼见平秋神情骤变,路洋话到嘴边有些迟疑,但他存心想试探平秋的态度,于是直接道,“比方说这次暑假,或者国庆,我们抽两天时间,一起去我家一趟?”
平秋慢慢收回踩地的右脚,重新靠回驾驶位。车门半拢,嘈杂的声响齐齐涌进车厢。他不自知地拧着双手十指:“为什麽突然说这个?”
“以前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昨晚我仔细考虑过,既然我想和你走到最后,这些事就很难绕过,”路洋直视前方,“但是说实话,这对我,还有我爸妈来说,可能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就当是我提前给你打个招呼,让你明白我的心意,除此之外,我们一起努力——平秋,你在听吗?”
平秋神游中断,扭脸看向路洋:“啊?”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路洋以两手捧在他的脸颊两侧,“我是认真的,所以你也再认真一点,好吗?”
“好,好。”平秋双手覆在他手背,神色有些恍惚,仿佛让路洋突如其来的表态给砸得昏了头。
他眼里的感激和期望如有实质,望在路洋眼里,却宛如重山压肩,叫他在踌躇之余更加生出一丝退意。但是平秋的嘴先他的反应一步贴来,路洋难得受他这样直白的情意,一时间情难自禁,那丝退意如同一根熔断的电线,不过在他脑海里轻微地一闪,冒点火星便很快销声匿迹。
平秋下车时嘴唇艳红,他低头往正门口快走,又在临上台阶前遭人阻拦。他抬头一看:“程子农?”
“秋老师,”程子农盯着他身后那辆调转方向而很快驶离的黑色轿车,“你今天好像迟到了。”
“哦,路上耽误了。”平秋和他并肩进门,在前台签到。
程子农状似无意地问:“今天送你来的那辆车,是不是那天晚上,送我回去那辆?”
平秋笔尖一顿:“是我朋友,怎麽了?”
“没什麽。我妈妈说我这段时间都很麻烦你,想等我期末考结束,请你吃一顿饭,”程子农说,“如果你的朋友想来,我和我妈妈也很欢迎。”
“不用麻烦了,”平秋婉拒,“我照顾你,因为你是我们机构的学生,和我私人其实没有多少关系,你替我谢谢你妈妈,但是真的不用了。”
“可是——”程子农还想争取,却被平秋打断。
“你上午有数学课,快迟到了,赶紧去吧。”
有路洋早晨的保证,平秋白天工作都心情澎湃。同事见他昨天还愁云惨淡,今天倒是容光焕发的,纷纷逼问他是不是背着大家偷偷谈了恋爱。平秋羞涩否认,中午却主动请客,同事沾他的光,也不多怪罪他保密工作做得过分牢靠,只听说有同事路过他办公室,发现他对着手机都笑得春风得意,偶尔愁眉深锁,心情起起落落的,显然就在恋爱中。
傍晚下班,平秋回家的一路还在琢磨问题。进门见徐修远坐在客厅地板打电脑,平秋搭话都魂不守舍,问答敷衍,注意力都挂在那方手机屏幕。徐修远趁平秋放碗的工夫瞟一眼,屏幕显示“见男友父母需要注意什麽礼仪”。下一秒,平秋转身,他收回目光。
夜里,平秋侧躺在床边,昏昏欲睡之际,身后似乎有人上了床,身体贴得很近,一股潮气顺着他的脚腕徐徐往上攀爬。
徐修远将双手贴在平秋后背,正当平秋想要挣扎时,他道:“你转过来。”
犹豫片刻,平秋翻过身,对上徐修远明亮的双眼,他几乎不敢直视,而小声问:“现在就要吗?”
“你觉得太快,那就慢慢来,”徐修远靠近,嘴唇几乎贴在平秋的鼻尖,“现在,你先亲我。我想试试是什么感觉。”